五月迷花

作者: 灿海星云 | 来源:发表于2023-04-19 01:2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过了长江,陈宁才意识到自己的花粉过敏十分严重,眼泡肿大,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南方的春末逼仄繁复,像化不开的惆怅。

    偶尔一洼清水,映出一掌蓝天,才能不时舒缓一下陈宁的气闷。

    警车疾驰而过,吹落几片花瓣,水洼中便有许多褶皱。

    陈宁指指车载广播,驾驶员赶忙按灭音响,把警笛、警灯也一并关掉了。

    “陈队?”驾驶员小心地问。

    “嗯?”

    “找个地儿买药吧,我看你有点严重。”

    “没事。”陈宁苦笑一下,“主要还是晕车。”

    “一千多公里的路,难为你了,听说……”驾驶员轻咳一声,望向陈宁,“听说,死者是你的……”

    “嗯。”陈宁闭上眼,眼睑红肿且跳动起来,是肯定的回答。

    驾驶员抽出湿巾递过来。

    陈宁抹了把脸,换上新口罩,一个捂着口鼻、一个蒙在眼上,说了一句:“专心开车。”便双手抱怀,低头睡了。

    驾驶员也觉得唐突,只好继续开车。

    江南光影如画,空气甜美,旅人却无福消受。

    光线从藤蔓缝隙间漏进来,房间里满是霉菌的味道。

    少女躺在办公桌上,衣衫不整,流着眼泪。

    “等你18岁的时候,我娶你。”

    少女闭上眼睛,泪珠滴进耳廓,阳光照耀下,像一粒珍珠。

    陈宁回头望望这座村野中的校园,嘴角上扬,“三年教书匠也不是一无所获”,陈宁想着,不由得笑了。

    春雨骤至。

    马路上尽是扑死的蝴蝶和压成纸片的花斑蛇。

    空气清新起来,陈宁按下车窗,贪婪地呼吸着没有花粉的空气。

    “不跟当地公安通报一声吗?万一遇到嫌疑人,怕来不及吧。”司机问道。

    “我也是凭直觉。”陈宁不悦地说道,“瞎猜的,八成找不到人,兴师动众的弄起来,抓个空,不叫人笑话?”

    乡村小路顺着河道曲曲折折,警车便一路蜿蜒,最后缓缓停在一座废弃学校门口,右手边红漆大字“张庄小学”已经斑驳剥落。

    陈宁从后备箱中拿出铁钳,直接夹断锁头,栅栏状的铁门缓缓弹开。

    教学楼在最深处,爬山虎布满外墙,绿叶枯藤交错叠连,一片生机中滴着萧瑟的雨。

    陈宁呆望了一会,交待司机在车里等他。

    二十年后,陈宁再次来到六年级办公室,关上门,窗外藤蔓中渗些微光,室内昏暗如暮。

    一个更加昏暗的身影坐在墙角。

    “陈老师。”那个身影发来低沉恐怖的问候。

    “是我。”陈宁回答道,语气平静。

    “听说,张弛是你的学生?”

    “是我的学生。”陈宁喃喃道。

    “真是个尽责的老师。”声音寒意逼人。

    陈宁不禁愕然,浑身颤抖。

    身影站起来,打开一扇窗户,扯掉许多藤蔓,光和雨恍恍而入,陈宁看清身影的样子,是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

    “会判我死刑吗?”少年问道。

    “那要看你的动机了。”陈宁痛快地回答,“如果是激情杀人,二十年甚至十五年就能出来,你还有机会。”

    陈宁盯着少年,关切着他面部细微的变化,希望看到少年心中的触动。

    然而,并没有。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话音刚落,少年摸出口袋中的匕首刺进胸膛,刀锋横入,穿过肋骨,抵近心脏。

    陈宁赶紧上前阻止,少年双手抱住陈宁拔刀的手,继续把匕首扎进心间。

    陈宁又惊又恐,呼吸困难,竟然昏死过去。

    宾馆很豪华,张弛卷缩在水床上,衣服和被褥被扔在远处,没有可供遮盖的物品。

    贪婪的目光在张弛身上游走。

    目光来自一名肥胖中年顾客。

    良久之后,顾客坐在床边抽起香烟。

    “在这里,早晚会被打死。”顾客开口道。

    “虽然女人,哦,不,女孩,一身淤青滥紫,怪让人兴奋,可事后总觉着心疼。去我那吧。”顾客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都是素质高的客人,大学生、白领、领导。还有富二代,说不定勾搭上一个痴情种,你就咸鱼翻身了。”

    张弛忍不住哭出声来,眼泪流入耳廓,像一粒珍珠。

    吴向阳揉着肩膀,大肚腩因为喘粗气而剧烈起伏。

    不能再打了,虽然年轻人禁揍,但耐不住他自己胳膊疼。

    “就你们这样的人渣还跟我抢生意?”吴向阳满脸鄙夷。“成不了气候的,知道为什么不?”

    三个被打成猪头的脸,抬眼望着吴总,期待而顺从的眼神,时刻准备着配合吴向阳的教诲。

    吴向阳看着满意,便发话道:“你们是逼良为娼,我是互惠双赢,差着境界呢,懂不?”

    “懂,懂。”三个猪头连忙应和。

    “拿钱滚吧。”吴向阳摆摆手,一个马仔扔出一包钱。

    年龄大些的猪头爬过去把包揣在怀里,大气起来,说道:“她是吴老大的人了,今后绝不打扰。感谢吴老大不杀之恩。”

    “谢谢,谢谢。”三个猪头弓着腰,对十几个马仔一一致意之后,麻溜地跑掉了。

    “我成痴情种了。”吴向阳笑着对张弛说,看到女孩脸上惊讶、感恩的神情,他更满意了。

    H市在夕阳下,烟囱如森林一般茂密。

    工厂、工地的渣土车把煤灰、粉尘扬到半空。

    橘红色的迷雾吞吐着往来客商。

    商务车里,水汽从加湿器喷嘴汩汩而出,张弛不时把鼻子靠过去深吸一口。

    胡副市长在后排打起鼾来。

    一脸倦容遮不住吴向阳的欢喜,副市长点名让他做司机,自然要卖弄一番,一路上偷吃两次降压药,竟然把一千多公里车程坚持下来了。

    趁着副市长睡着,张弛把副市长的头轻轻抬起,垫上枕头又理理裙子上的褶皱,爬到副驾驶,坐稳之后,把吴向阳的右手抓过来拉到胸口,轻声说道:“最后一次了啊。我都三十多了。”

    吴向阳看到后视镜中自己已是一头白雪,笑了:“订婚了?”

    张弛点点头,嗯了一声,羞涩便晕在脸上。

    陈宁堆着笑对胡副市长的车尾灯挥手告别,直到灯光完全消失。

    “跑一趟南京,查一下这个女人什么背景。”陈宁对司机耳语道。

    “这不合适吧?”司机面露惶恐。

    “我这个局长是组织任命的,跟他胡亮屁关系没有!人家乱说,你也这么想?”陈宁恨恨有声。

    “明白。”

    司机立即办事去了。

    舞台上,张弛一袭白裙,先唱了一首英文歌,接着音乐欢快起来,张弛褪去白裙,露出紧身衣,腰肢扭动,一支《舞女泪》引来阵阵喝彩。

    可余音悲凉,喧嚣以后更显寂寥,张弛泪流满面,扑向胡亮怀中,胡亮抚摸着怀中丽人,声音哽咽,喃喃安慰道:“我们都是命运的舞女,谁不是承欢卖笑?我也一样啊,我也一样。”

    张弛把头埋在胡亮腿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是猎物上钩的欢愉,对她来说,又多了一个痴情种。

    江南很少下雪,那天却是个极端,夜雪三尺,张庄已没有一点灯火。

    村里医生家、老师家的门响了半天,没人来开。

    最后是张强家,老张听到门口一个女人不停的喊“三叔,三叔。”

    只听不出是哪个侄女的声音,张强答应着,院子里亮起灯,打开门却不见人影。

    脚下传来一声啼哭,把张强吓了一跳,他哎呦一声,赶紧把襁褓抱起来,顺着脚印边追边喊,追了一里地没见个活物,只得抱着孩子回家。

    是个女孩,刚满月的样子,皮肤白皙、脸蛋也柔和,不像个农村娃,又检查了四肢,不残不疾,老两口当下就决定养着不丢了。

    第二天,村里人都来看,很多人觉得好,也想领走,张强抱着孩子只是笑。

    韩老师打趣道:“昨天我听有人敲门,也不叫名也不喊姓,没敢开,八成就是送这个孩子的,造孽啊。”

    张强让韩老师给女孩起个名,韩老师并不客气,沉吟一会说:“叫张弛吧。”

    张强没有女儿,对这个捡来的女孩免不了多一分怜爱,起名字自然也郑重一些,就问道:“啥意思?是好名不?”

    “有个成语叫有张有驰,有你老张才有她小弛,没有你,还不是死在河沟网汊里?你说好不好?”

    在场的村民都认同,张强听了更开心了,从此以后便把“有张有驰”挂在嘴边,父女俩愈加亲爱。

    六年级暑假,张强从工地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

    班主任陈宁也考上老家H市的公务员,即将离开。

    张弛以为她能让老师留下来。

    然而并没有。

    18岁生日宴非常隆重,吴向阳当场宣布张弛调入总公司做会计。

    只是,那个要娶她的人没有来。

    张弛默默地流泪,看的吴向阳又怜有惜。

    这一天,张弛发现流泪非常有用,而她又有那么多伤心事,感情丰沛的她,第一次明确了方向找到了方法。

    “以后会所那边不要去了,把背景洗一洗,好好过生活吧。”吴向阳诚恳地说道。

    “拯救失足妇女吗?”张弛揶揄道。

    吴向阳噗嗤笑出声来,“劝婊子从良?装那好人干嘛!以后你有大用处,有需要的话咱们俩也要撇清关系,你是聪明人,咱们互相成全。”

    “干杯。”

    “干杯。”

    两个人在夜色中放肆地笑着,秦淮河的夜景正等待着征服者。

    “都查清了。”司机灌了一口水,“那女人就是出来卖的,什么高级会计师,高级交际花而已。”

    陈宁摆摆手。

    司机立马闭嘴,不解地看着局长。

    “老胡还得进步,这个事要绝对保密。”局长叹口气,“让他们去玩游戏吧,咱们还得干活。”

    “您在大队的时候常说这话。”司机笑了。

    局长也笑出声来:“这么多年,除了年龄,啥也没变。”

    “有个细节。”司机插嘴道,“那女人本名叫张弛,您在南京下面教书的时候,那个张庄小学……”

    局长眼睑抽搐,呼吸急促起来。司机赶忙打住,给局长倒了杯水,端起来送到局长手上。

    “知道我为什么离开那边吗?”

    司机摇摇头。

    “花粉。”局长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花粉过敏,我实在受不了,现在想起来都有反应,我情愿在老家吸粉尘,也不能在江南闻花粉,那个要人命啊。”

    突然,办公室电话响起,指挥中心通报“有人在政府大楼行凶,胡副市长受伤。”

    “不要通过平台转警,单线联系辖区派出所,让所长带队,辅警不要参与。”陈局长吩咐道,随即奔赴政府大楼。

    胡亮看到陈宁时一脸惊讶,转头询问秘书怎么回事,秘书解释情况紧急,自己考虑不周才通知的。

    “蠢蛋。”胡亮骂道。

    “都是内线联系,梁主任也是担心您。”陈宁回护道。

    “怎么跟书记解释?”胡亮盯着陈宁。

    “我协调东方病院,出个精神病鉴定,人给送回原籍。门岗这一块还得……”陈宁望向梁秘书,等他发话。

    “门卫开除,安保组长调离。”梁秘书接话道。

    “又没伤着,大惊小怪,搞这么大动静,怕人家不知道吗?”胡亮仍然不悦。

    “您放心,不审问。”陈宁保证道。

    胡亮点头同意。

    十一

    订婚三年都结不了,这还是订婚吗,这是诈骗。

    辛勤双手抱头,香烟从嘴角熏着双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张弛见他眼泪晶莹,不由得心疼起来,把辛勤拉到怀里,亲吻他,安慰他。

    非常窝囊,却是一次机会。

    这个女人已经爱上他了,他们的婚姻除了“合适”又有了“爱情”,有了“爱情”就会有奉献,那可不止美妙的身体更有他一辈子挣不来的财富。

    现在有了精神分裂症的鉴定报告,必要时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辛勤会心而笑。一股拿捏世界的掌控感在心中膨胀起来。

    现在他已成为一名合格的猎人。

    十二

    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吴向阳只在监狱待了一年,出来时体重轻了,高血压也消失了,身心舒爽。

    但听到张弛被害的消息后,几乎痛昏过去,嘴里骂陈宁是胡亮的狗,又骂自己害了张弛,狗都不如。

    十三

    “陈老师,陈老师。”张弛推醒陈宁。

    “怎么了?”陈宁坐起来揉着眼问。

    “生日快乐!”张弛喊道,学生们从外面涌进办公室,齐唱生日歌,班长端出蛋糕,点燃蜡烛,学生们起哄:“陈老师许愿,大声许愿。”

    陈宁看了一眼张弛,眼神掠过一丝寒意,然后吹灭了蜡烛。

    十四

    办公室即刻变作昏暗,藤蔓缝隙间的微光已不能成线,天要黑下来了。

    陈宁从昏死中醒来,张弛正对着他笑。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实现了。”

    “我是你的愿望还是你的战利品?”

    “战利品。”

    “挺真诚嘛,可真诚活不下去的。”

    “我知道。”

    陈宁扶着墙,跌跌撞撞走出校园,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警灯闪烁着越来越近。

    陈宁靠在自己的警车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

    十五

    很多学生写不好作文《我的老师》,陈宁一边批改一边摇头,直到张弛的作文出现。

    作文开头写道“我的语文老师挺拔俊秀,他说要扎根农村,永远不离开他的学生们……”

    那不是作文,那是一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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