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4.10
愿你孤苦终有时,心中有所爱
Chapter 1
林星驭第一次看见张余歌是在点滴室的长椅上。
小姑娘穿着黑色的面包服,整个人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浓密纤长的睫毛微翘,半阖着眼,似乎是困极了,于是眼睫就像扑闪的蝴蝶翅膀,一颤一颤的。
她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眉头紧蹙,不时还皱皱小巧的鼻子。
好像在潜意识里遇见了不那么美好的事物。
作为一个颜控,一个资深颜控,一个有着生人勿近气场的资深闷骚颜控。林星驭困意顿消,脑海中被赞美之词刷屏,面上却不显。
他看了看几乎流尽的点滴瓶,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面前的小姑娘被惊醒,茫然了一瞬。
她眨了眨眼,抬头望向林星驭的时候似乎有点怔,睫上还挂着困出的泪珠,懵懂地盯着他瞧。
等她意识逐渐清明起来,眼神却也变得淡漠,蒙上了一层戒备。
林星驭还没整理好被美颜暴击的思绪,小姑娘的前后巨大反差就看得他一愣。
他一时不知怎么反应,但多年惯性还是使他不自觉地做出冷淡的表情。
推了推眼镜他稍微退开,轻咳一声:“转下开关夹”。
冰山碰冰山,身后的实习生只觉得体感温度都生生地降了好几度,悄悄地打了个寒颤。
第二天林星驭依然值晚班。
他带着两个实习生巡完房,细细地和他们分析案例交代注意事项,路过点滴室的时候下意识地探头看了一眼。
昨晚的小姑娘竟又坐在相同的位置打着点滴,林星驭有些惊讶地挑眉,放慢了脚步。
这次小姑娘的身边多了个妇人,或许是她的母亲,正神色关切地对她说着什么,小姑娘却只是抿着嘴,良久才神色疏离地回了句话。
然后那妇人就如同被点燃的炮仗,面带愠色拔高了声音:“张余歌,你当我稀罕管你”。
隐隐传来的斥责落下,不待林星驭反应,随着渐近的脚步,妇人就迎面朝他所在的过道走来,还迁怒似的拨开他赏了一记白眼。
两个实习生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等妇人走远,才小心翼翼地询问林星驭是否有事。
林星驭正暗暗记住了听到的名字,只是淡淡摇头,极快地瞄了一眼那边垂眸玩手机的张余歌。
张余歌的长毛线开衫里套的是毛绒睡衣,脚上也随便趿拉着一双棉拖,头发随意地扎了个丸子,更有几缕没被扎到的发丝凌乱地披散着。
应该是走得急,看起来疲惫的紧,却一脸的满不在意。
林星驭眼尖,轻易地发现了她强制压抑却依旧微微颤抖的手。
“逞强”
他仿佛看见了动画里一脸孤傲独自坐在窗边睥睨风景的章鱼哥,不知怎的有些怅然。
Chapter 2
张余歌发现最近总能看到那个医生。
一次是她挂着点滴不小心睡着了,那医生将她拍醒。
她向来不知怎么与生人相处,一时无言,因此只能冷眼盯着他瞧,用眼神询问。
哪知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医生的表情更冷淡,“转下开关夹”,丢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在凶人这一领域,张余歌第一次觉得自己遇上了对手。
有一次是自己刚冷言冷语地把丢下自己十几年不闻不问的所谓母亲赶走,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才把从谈话起就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抬头就看见他带着风离开的背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认出来的。
他总是来去匆匆的,不带什么表情。
有时候后面会跟着两个实习生,他严肃地说些什么,实习生就不停地往本子上写啊写,认真的样子经常让张余歌看晃了神。
再比如现在,她端着一碗老坛酸菜,面前站着那位路过的医生。
他看了眼她的点滴标签——奥美拉唑,然后拧着眉瞧她,话还是很少:“食管炎不能吃这个”。
张余歌悠悠地把嘴里的面嘬完了,眯着眼看了下医生胸前的工作证。
林星驭。
她几乎是立即就想起了“手可摘星辰”,觉得这名字的气势确是合适他的。
“心内科的医生,管不到消化科吧?”
她又低下头,明明可以从他冷然的语气中辨出好意,却不知如何自处,于是浑身像只刺猬。
上次输了,总得扳回来吧,她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林星驭黑了脸,“你是病人,我是医生”。
张余歌不看他,还示威似的又吃了一口。
林星驭气极反笑。
这姑娘张牙舞爪地凶悍着,却不知一开口,软糯的声音就输了一大截。
低着头还露了怯,心虚起来像只耍赖赌气的小奶猫,拿着爪子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心口,让他感到一阵不知名的悸动。
张余歌傲娇起来也和章鱼哥一样。
他看了眼腕表,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急忙参加组会去了。
抬杠占上风分明应该高兴的,可是张余歌看着面,突然失了胃口。
为什么不再多说一句,她想,这样输给你也不是不行。
作为一个颜控,一个资深颜控,一个有着生人勿近气场的资深闷骚颜控。在白大褂被张余歌抓住的那一瞬间,林星驭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跳跳得比往常快了那么一点点。
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张余歌皱着眉,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反着光。
攥着白大褂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冒着青筋,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咬着下唇好像在忍耐着什么痛苦。
林星驭只觉得意料之中却是无奈多一点,连忙蹲下来,虚扶住了她的手臂。
“胃疼?”
见她说不出话,林星驭伸出手就往她的腹部探,张余歌还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想要推开他,被林星驭摁住了。
林星驭把握着力道隔着衣服帮张余歌揉起穴位止痛,见她表情渐渐放松了,拧开自己的保温杯递了过去。
看着张余歌小口小口地喝水的样子,他似笑非笑地开口,“面好吃吗?”
张余歌却没有像想象中那般不服气地炸毛反驳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水,久到林星驭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问了个问题。
“医生,为什么可以无缘无故地对陌生人这么好呢?”
声音轻的好像要散在空气里。
“你是病人,我是医生”
林星驭听出些她对他人善意的不知所措,还拿出刚才针锋相对时的这句话回她。但是在自己慢慢涨红的耳廓里,可能还藏着其他原因。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谢谢,张余歌把杯子递回去的时候这样想。但到底拉不下脸,她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口。
拿回保温杯的时候,林星驭想,和他人共用水杯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这话要是说出来让其他熟知林星驭洁癖特质并且深受荼毒的人听了,他们是一定要举旗抗议的。
Chapter 3
查完房回到值班室,林星驭换下衣服,便去办公室拿需要带回家看的资料。
办公桌上不知道什么多出一个小纸团,突兀地落在摆放整齐的书旁。
林星驭皱了皱眉,拿起刚打算扔掉,隔壁桌的李姐就探头看过来,揶揄的开口:“你手里的纸团是点滴室的张小姐给的,我给她拔针的时候她向我借了纸和笔,神神叨叨地写好托我带给你。”
林星驭有些好笑,悄悄地把纸团抓得更紧,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走出医院时天色还蒙黑,而启明星不知疲惫地亮着,宽阔的马路上只有清洁工在“唰唰”地扫着寥寥无几的落叶,在路灯的投影下显得很是寂寥。
等红灯时,林星驭终于是想起了口袋里的纸团。里面包着一颗水果味气泡糖,纸上潦草地写着两个字。
“谢谢”
林星驭好像能看见她一脸纠结写下这两个字的场景,轻笑出声。
他把纸条叠好,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钱包夹层的最里面。
再一抬头,林星驭就看见了斜对面的张余歌。
张余歌背对着他,正把盲道上的自行车一辆一辆地往外搬。被冻得紧了,就停下来搓手跺脚,嘴里哈着白气,又很快化入空气里。
她时不时还会探身确认什么,林星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后面提着菜篮拄着导盲杖的老伯。
老伯走一段路,张余歌就默默地清一段路,也不知道这样护着走了多久。
此时的张余歌温柔得有点陌生的,但林星驭想,本就该如此。
她或许恐惧与善意沟通,却依旧在尽力学习用善意拥抱世界。
第一抹朝霞终于刺破了云层,越过了城市里重叠的大厦,穿过世间奔腾不息的故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张余歌的脚边。
又好像羽毛,拂在了林星驭的心上。
张余歌扭头看见人行道前的林星驭时,是有些慌乱的。
冷漠的酷女孩不酷了,她想。
她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急败坏地一赌气,掩耳盗铃般地带上了外套的大兜帽遮住脸,自顾自地继续清理盲道。
没过多久,身边窸窸窣窣地,林星驭并没有多问什么,只和她一起搬了起来。
她是有些着恼的,但是心底分明是愉悦占了上风,翘起的嘴角轻轻地藏在了兜帽后面。
分别的时候,林星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柔声问:“为什么可以无缘无故地对陌生人这么好呢?”
张余歌没有回答,严肃的凶医生不凶了,她这样想。
Chapter 4
林星驭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张余歌,会是在除夕夜,以面对病人家属的形式。
他刚挂了家里人打来的问候电话,还没来得及感慨今年又不能陪他们守岁,就被通知有一台急诊手术。
他忙投急趁地往手术室赶,路上遇见了同样行色匆匆的麻醉师。
“患者张钦兰,女,74岁,突发心绞痛,伴有胸闷气短呼吸不畅,刚刚已经询问过家属往期病史,做了常规检查,判断为左主干加三支病变,家属已经签了知情书,需要马上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林星驭一面应着话一面加快了步伐,在心里默默回想手术流程。
到了手术室前,只见一个小姑娘蹲在角落,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她好像不停地在哽咽着重复着什么话,路过她时才清晰起来。
“帮帮我”。
林星驭叹了口气,生离死别的场面见得多了,但惆怅总是难免的。他脚步不停,多看了两眼,角落的人也适时抬起脸来。
是张余歌。
他们两个人都是一滞,林星驭没有时间多想,进了手术室。
在洗手时,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张余歌通红的眼睛。
平时的她总爱拙劣地用冷漠武装自己,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张余歌完全不设防的脆弱模样。
林星驭的心里酸酸胀胀地充盈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消过毒,深呼吸调整情绪,走向手术用房。
五个小时以后,手术室外的指示灯转为了绿色,医疗床被缓缓地从手术室里推出。
林星驭拦住焦急地迎上来的张余歌,摘下了口罩,“别担心,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几天要转icu观察病情。”
见张余歌情绪稳定下来,他才长出一口气,示意其他人先走,在他们惊奇的目光下拉着张余歌走到了一旁。
林星驭几乎能想象出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于是心里想着也就问出了口:“被吓到了?”
张余歌一个人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还要强忍着惶恐在医院四处奔波。
填表、回答医生的问题、做检查、取报告、交费,直到送着外婆进了手术室。
她浑浑噩噩地等了五个小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撑过来了,没有什么好委屈好害怕的了。
可是林星驭的一句分明不带什么情绪的话瞬间让她溃不成军,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
就像是自己不小心摔倒本不敢哭却被家长发现问了一句的小孩,委屈好似开闸泄洪,怎么憋都憋不住。
张余歌刚开始还强忍着只是抽抽了几声,终于是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想做酷女孩了。
林星驭被这阵势吓傻了眼,懊恼地直递纸巾,连声安慰,暗道曹公诚不欺我。
奈何缺乏经验,最后气急了甚至用“再哭就不好看了”来威胁。
其实这话说来实在违心,张余歌虽然时不时地就不雅观的擤鼻涕,五官也都哭得皱到了一起,但美人落泪也还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
张余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一边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地喃喃着:
“我好害怕”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外婆你别丢下我”
诸如此类的话。
林星驭怎么劝都不管用,没了办法。
看着张余歌满脸的鼻涕眼泪衡量了半天,视死如归地把张余歌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摁,另一只手虚搭着她的肩膀,抱住了她。
还僵硬地轻拍了两下。
张余歌的哭声果然渐渐小了下来,林星驭一边暗喜居然奏效一边心疼自己的白大褂。
下一秒,张余歌在他怀里闷闷地开口:“喘不过气了”。
林星驭连忙松了手,张余歌说话引起的胸腔震动带来了心脏共鸣,慌得他局促不安地往后挪了几步。
“医生,为什么可以无缘无故地对陌生人这么好呢?”
喘不过气说来也只是借口,实在是拥抱暧昧得让她心慌。
张余歌眼角还挂着泪,隔着眼里的水汽怔怔地看着林星驭涨红的脸,静默了一会忍不住又问了这个问题。
林星驭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几乎怀疑张余歌能直接听到他失控的心跳。
他想,小姑娘傲娇时半天也蹦不出一句话,可直白起来真真是要人性命。
他却是忘了,就在几天前,自己还能坦然回答这个问题。
张余歌见他答不出来却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瞧着他。
“因为你值得”
林星驭整理好措辞,认真地回望她,“因为你值得,张余歌”。
Chapter 5
墙边的彩灯一闪一闪地,晃着顶上挂着的红灯笼。
窗上贴着的福字红彤彤地映着外头的飘雪,春节的医院里似乎少了点冷冰冰的意味,多了些烟火气息。
但其中的悲欢离合,或许永远只会由此时此刻亲自经历一切的个体承受。
过了探视时间,张余歌只得站在玻璃外远远地望着沉睡的外婆。
林星驭垂头偷偷看她眼底的温柔,心也随之沉静下来。
“在我读初一时我爸妈离婚了,他们都嫌我累赘,踢皮球似的把我推来推去”张余歌突然开口。
林星驭一时反应不及,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张余歌本也没打算让林星驭安慰她,只是接着说:“是外婆把我接到了身边,她真的对我很好,非常好”
“但是后来的我还是忘记了如何去相信他人的善意”
时钟摇摇晃晃地摆到了零点,屋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张余歌”林星驭突然唤她。
张余歌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把右手五指合拢成水滴状,缓缓地从小腹前举过头顶。
“嘭”林星驭轻声道,把手指张开,就当做是放了个烟花,好似完成某种与旧年告别的仪式,“新年快乐”。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可以无缘无故地对陌生人好”
林星驭语调缓慢而郑重,“一开始关心你,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医生的责任心,但是到后来…”
他顿了顿。
“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那个傲娇又口是心非,表面凶巴巴其实一直温柔的你”
“如果说你是情感缺失的病人,那我愿意做你的医者,用心医你,万事依你”
“新的一年,你能不能试试放下过去,选择相信我?”
张余歌怔怔地听着,觉得那烟花分明是开在了心里,一朵一朵地照亮了自己的世界。
于是她点了点头。
章鱼哥终于走出了冷冰冰的石头房,去与水母嬉闹,和朋友拥抱,跟世界和好。
拥有了独一无二的专属烟花。
愿你孤苦终有时,心中有所爱;愿你眼中终起光芒,身边有温暖。
因为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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