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搭车客
石头驶下高速路之后，被风吹得酒意消去一些，就稳了车身，向银河路附近开去。这时候夕阳早从夜的穹庐上滑落到不知何处的深渊里去了，黑暗笼罩了这座城市。
郊区路上一辆车的踪影也没有。在这个无人自动驾驶汽车几乎统治了交通的时代，大量路灯被取消了。石头就把车速慢下来，车前大灯在黑得浓烈的暗夜里割开明晃晃的口子。眼看就要到银河路了，他又降了些速度，避免自己错过车祸地点。他不确定那座广告牌有没有装照明灯，毕竟到了晚上，郊区路上就罕见车来车往，而那广告牌上金豆子一样的SOMA快乐药丸，也就不知道该展示给谁了。
忽然，车前大灯的光柱照亮了前方路旁的一个人影，车身迅速掠了过去。石头猛地踩下刹车，然后缓缓地倒车，他发现一个老头正在沿着公路缓缓地走着。老头身材高大，但显然年岁大了，腿脚很不灵便，几乎是靠意志力拖拽着在走，身上穿着政府里常见的那种黄呢子中山装制服。
石头还在酒意的摇篮里，他心想，他妈的不会真的要见鬼。然后从牛仔服里掏出小酒壶，猛地又灌了一口，摇下车窗，大声问：“这么晚了，您老人家怎么一个人走在路上？”
老头回答的声音倒是很沉稳：“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我眼花看错了地点，在前一站提前下了公交车。”
石头说：“郊区公交一站很长的啊，您这走了很久吧。我载您回家吧，正好顺路。”
老头笑了：“那可真是感谢您了啊，也确实是走不动了。”说完拉开了桑塔纳的后座车门，坐了进去。老头坐在人造皮的座椅上时，身体的重量压出了吱吱的声音。石头想，看来我还是没有福气见鬼，然后就挂上挡，缓缓地向前开去。
老头上车后并不说话，石头从车内后视镜里望他，老头眼睛望着窗外的黑暗，脸上的皮松垮地贴在骨头上，额上有深深的皱纹，好像是倦意的沟壑。石头琢磨这个老头应该是自然衰老，大概也没有换过人造器官，不然不会显得如此老迈。就算是现在选择自然衰老死亡的少数人，也至少都会做一些脸部美容术来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衰败。这个老头真的是很老派的自然生命主义者。
过了没多久，老头说：“我家就在前面，你停车吧。你的路也应该快走到头了。”
石头听了前半句，踩了刹车。再看后视镜，心几乎要停止跳动。老头不见了。
他炽热的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心脏如同捶鼓一样隆隆地跳动起来，老头的后半句话在脑中呼啸。他往道路前方看，远光灯光力将消散的尽头，就是被撞歪了一根柱子的巨大广告牌。广告牌上，快乐药丸旁的性感女人张着红唇，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唇上本来的鲜红看上去是舌头舔舐过而又沾染上去的黑血。
石头打开车门后，绕着车子走了三圈，什么也没发现。这时候，他听见一声非常轻的少女的笑声，循声望去，在离道路大约两百米的远处，有一盏灯荧荧亮着，模模糊糊在夜幕下烘托出一座房子的轮廓。少女的身影在灯下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石头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这个身影又有点熟悉。他整理了一下已经纷乱的头发，双手使劲地抹了一把脸，似乎是想将醉意从自己的头脑里抹去。他在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是否是从酒精在脑子里蒸腾出来的幻觉。
在一阵头疼过后，他定定地望着那座房子，又掏出酒壶，狠狠地喝了一口，向房子走过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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