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可是个流浪汉，后来人称铁拳头
常年不洗澡，胳膊和脸上都是黑垢
乱糟糟的头发特别长，快到腰了
两个棱角分明的肩膀很宽阔，可以跑马
全身肌肉突出，力量大得如同野兽
没有人敢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藏着把钢铁撕咬断碎的凶狠劲儿
在他流浪的这所繁华大道的赌城里
武力和暴力决定一切，胜者为王，败者为畜
铁拳头消失后，人们尊称他为“嚼铁的恶梦狮子”
街道上立着的八百棵行道树，是他对俗世的抗争
后来他用自己的铁拳头一拳一拳，没有怜悯
在每一颗行道树的躯干上留下了，毫无客气
深深的拳头烙印，就像被大板锤抡出来的巨坑
每日每夜，他拼命碰撞自己的拳头，出拳带着火
最初他用拳头猛烈地捶打硬邦邦的水泥地
捶得满手都是血和泥灰，搅混在一起了
不多久，揭掉黑红黑红的血疤，继续他的铁拳之道
后来他开始捶瓦片，一片可算不上啥
他可以把二十片瓦块连在一起瞬间劈断
瓦片满足不了他啦，他要捶石头去
第一次撞击石头的时候，他使出浑身解数
一丝清脆的崩断声传到他的大脑，“咔嚓……”
石头真得碎开了花，他的手骨也全都折断干净
失败！
他感受不到疼痛啊，但是眼泪流出来了
他觉出自己的无能，石头可不该这样粉碎的
养好了拳头，他继续挑战石头，要挑战金刚石
世界上最硬的到底是他的铁拳头还是金刚石
体内的热血催促他，他得把这个问题自己解答出来
在他出拳捶向金刚石的时候，屏息凝神，目光撕裂
将全身的力量聚集在右拳之上，他紧紧攥着五指
骨头咯咯响，渐渐地拳头开始发红发黑发热了
整个右臂的肌肉紧紧拉抻，硬起来了像钢筋一样
拳头扬到头顶，绝不退缩就这样撞向金刚石呐
一声巨响，粉碎的烟雾扑扑而起，弥漫在空气中
他把铁拳头举到嘴唇边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安然无恙着，他的拳头之坚是被上天选中的魔物
于是就有上天之人来选择他，把他打扮一新
带他逃离流浪汉的生活，那怎么能属于他呢
他本应阳光高大，威猛如虎狼，站起来是百兽之王
主人是看到八百棵行道树躯干上的深坑寻到了他
他要带这个狂躁的铁兽去赌城最闪亮的聚光灯下
那是最暴力输出，力量就是一切的角斗士的舞台
是地下黑拳最潇洒的弑命嗜血的丧心病狂的舞蹈
他的体内有黑熊的咆哮，心脏里泵着狮子的血液
竞技场上他狂暴厮杀，血管爆裂，肌肉紧绷
对手太弱，连羊崽羔子都算不上，是蚂蚁是蝼蚁
尽管他们都比营养不良的他更高大，肌肉更大块
但铁拳头落在他们身上就像捶打棉花般不堪一击
经常被捶飞舞台十几米，捶断了无数胳膊和大腿
有次某黑人拳击手卑鄙地用口水喷他的眼睛要偷袭
拳套里的弹簧刀毫不犹豫地刺准了他那跳动的心脏
他浑身的汗毛直立，拳头又开始发红发黑发热起来
铁拳头接下这一拳，锋利的刀片碎成了渣滓粉末
阴险对手的上半身骨头全部被震荡得裂成一块块
七窍流血，立马如草木灰般瘫死在四方拳斗台之上
这是铁拳头第一次捶杀人命，内心里空空荡荡
他理所当然地为主人赢得了数不尽数的金钱和地位
成了赌城里金光闪闪的猛兽，再没人敢挑战他
但事情不免都这样，无论你拥有如何铁梆梆的拳头
捶天捶地捶这山河大川，捶铁锤钢捶这坚船利炮
再铁的拳头敲得碎世界上最坚硬的金刚石
那险恶又充满嫉妒的人心又如何敲打的碎
铁拳头在主人家遇到了那个带给他无尽温柔的少公主
可爱的五岁半的小公主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小裙子
第一次的时候她看到了他，他慌得不知所措
她笑着跑向爸爸的怀抱，主人如此宠溺她啊
她认真地说：这个人要去洗干净才不会生病
他那被黑泥，被乱糟糟的头发和长胡子
掩盖着的脸红扑扑了，他要疯了啊，这寒冷的世界
雪花曾经压迫他，寒风曾经侵略他，酷暑曾经炙烤他
怎么能有一个小不点儿的东西在关心他会不会生病呢
当铁拳头第一次在主人家打扮一新的时候
少公主走到他面前递过去一块儿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家里的后花园和小白狗忒忒耍闹
她缠着这野兽骑在他脖子上当马跑，忒忒在后面追
在浩瀚的田野里，微风像歌唱般轻轻松松地游走着
草地上，铁拳头在少公主身边像乖巧的小学生
小不点告诉他：知道？风筝线要永远攥在自己的手里
这样当你飞快地跑起来，它会飞上天和白云做朋友
铁拳头就拉着风筝线像个刚学步的小子七拐八拐地跑
忒忒和少公主就笑啊：你好傻，不能转弯，得直着跑
小家伙儿呵呵笑着……他也跟着笑……阳光也跟着笑
忽然脚下不稳，铁拳头庞大的身躯摔了个狗啃泥
小不点儿就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压在他身上打起滚儿
小公主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拳头硬，就教他：铁拳头
铁拳头一生只会写五个字，铁拳头是三个字
还有两个字：果儿，是主人那天真小家伙儿的名字
铁拳头感觉到啥是生活的味道了，但他说不出来
语言匮乏，就像那块儿巧克力的气味儿吧，甜丝丝的
小公主生着先天的弱病呢，每天都需要灌那苦涩的药
自从铁拳头接下了熬药的任务，每天除了练习铁拳
就把所有时间用在了熬药上，小公主再也不抗拒喝药
小家伙不觉得苦了，那药里溶解着铁拳头全部的心愿
当然，角斗台上生死由命的残酷战斗从始至终继续着
这是铁拳头天生的使命，怎么可能一直泡在蜜罐子里
既然你铁拳头损害了别人的利益，撕咬掉别人的野兽
别人自然就要用其他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豪赌和娱乐
于是，小公主就被用心险恶的坏人们撸去了
那个孱弱的小家伙儿啊，要吃多少苦，多让人心疼
主人收到了威胁信：女儿可以给你，铁拳头给我！
铁拳头看不懂信里的话，焦急着等待主人的回答
主人拍了拍铁拳头的肩膀，说：你换果儿，可愿意？
铁拳头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眼神坚定，丝毫不犹豫
他看到曾经的自己破布烂衫，和野狗争抢剩骨头
与苍蝇蚊子在垃圾堆里抢夺烂菜叶和发霉的水果
他看到曾经的自己在乞丐群居的桥头下蜷曲睡去
和同为乞丐的伙伴们争夺路人吐出的一口碎面包
他看到如今的自己吃饱穿暖，有崭新光滑的皮鞋
再也不必和野狗，苍蝇蚊子们去抢夺那剩菜剩饭
他看到如今的自己和一个五岁半的小家伙是朋友
一起在碧绿浩瀚的田野里把风筝放飞在了蔚蓝天
最重要的是，那个小家伙儿让他体验到了生活啊
让铁拳头感受到了温暖和幸福，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
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啊？铁拳头这条卑贱之命可以换来果儿
这是铁拳头活着最有价值的时候，铁拳头是幸福的
一刻钟都不要耽搁了，主人把我绑起来赶快送去呐
小公主身体还很虚弱，让我再最后为她熬一碗药
小公主来到家要赶快喝药，只有我熬得她才不怕苦
铁拳头被送去了，要独自一人面对生死未卜的审判
小家伙回来了，她找不到铁拳头了，忒忒也不言不语
只有那碗冰凉的药，铁拳头为她熬的最后一碗药
散发着甜甜的味道，是加了蜜的糖，是加了糖的蜜
小公主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主人求她喝一口啊
不喝！
小家伙儿取一些药汁请瓷匠做了一个注着药的项链
一直带在自己的脖子上，带了五年，带了十年
带了十五年，带了二十年，并且一直带下去
二十年过去了，铁拳头如果还活着，眼睛会不会花
二十年过去了，如果还活着，头发会不会掉光
二十年过去了，如果还活着，牙齿会不会脱落
二十年过去了，如果还活着，挺拔的肩膀是否弯曲？
是不是仍旧只会写那五个字：铁拳头、果儿……
“嚼铁的噩梦狮子”，人们都这样尊称着你啊
二十年过去了，你是否还活着，果儿已经长大了
和你在一起玩耍的小家伙儿还想和你一起放风筝呀
自从你离开后，可知忒忒二十年再也不吠一声
也许就是二十年后的某一天吧，具体谁又知道呢
果儿领着自己的女儿，走在一条大街上
她看到街头丝丝嚷嚷，她听到街头议论纷纷
“废物，听说是口袋里的一块糖掉进了下水道”
“没有手嘛，急得发了疯，使劲用头幢下水道的护栏”
“哈哈，臭要饭的一个，死在下水道正好叫死得其所”
“对对对，双手都没了，还他妈以为自己是铁头呢”
……果儿走过去，看到了那个“铁头”，头破血流着
已经停止了呼吸，浑身脏兮兮，头上苍蝇疯狂嗡嗡着
泪眼朦胧！
你不是铁头，你是铁拳头！
二十年前响当当的铁拳头啊！
你的双手怎么没了，你的胡子怎么不刮一刮呢
不是告诉你，浑身脏兮兮的要洗干净才不会生病嘛
你活过来啊，你看你为我熬的药我一直不舍得喝
一直带在脖子里，带了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是因为没了双手不能为我熬药就不愿意要我了吗
你活过来啊，你可是铁拳头，你是嚼铁的噩梦狮子
你曾经捶天捶地捶山河大川，捶铁锤钢捶那坚船利炮
没有双臂又怎样，没有了铁拳头又怎样
这次换我来照顾你啊，果儿何曾说过半个“不”字
……
铁拳头活不过来，因为没有那块糖了就一切都没了
二十年前小公主给他的第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铁拳头从来不曾吃那块儿糖，困苦的时候就闻闻味道
那里面的味道饱含着生活的气味，甜丝丝的
让即使失去了双手双臂的铁拳头，仍旧甜了二十年
铁拳头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他睁着浑浊的老眼看着那蔚蓝的天空，是风筝
小不点告诉他：知道？风筝线要永远攥在自己的手里
这样当你飞快地跑起来，它会飞上天和白云做朋友
是的，风筝会飞上天的，也会和白云做朋友。
2019.01.09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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