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见
窗户开着，他坐在窗台上，不停地抽着烟。
已经坐一夜了，他仍没有离开窗台的念头。一丝一毫也没有。
他再等她。他是她的儿子，她离开他20年。他现在等她的样子，就像她等他小时候的那个样子。他小时候经常玩得忘了该回家时间。她总是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朝着他回家的方向张望。
今天是她那边唯一的节日，也是收获的日子，她和她同伴们在这个节日里能收到很多很多钱，还有各种最新款的手机、电脑、汽车……
她还是想上去看看他。阎王今年给地下开了口子，节日这天，通往地上的口岸临时开放一天。她只要凭着护照，就能到地上走走看看。
他知道她要来的。前几天，她托“梦”快递公司给他报了信。
他关掉空调，因为她怕吵也怕冷。他打开窗，他知道她在地下习惯从窗户进出。
去年，他就给她烧去手机，还有微信家庭地址。她只要扫一扫，地图就会带着她走到他的新家。因此，他不大操心她会迷路。
她们楼上的龙王，今年兼管了交通运输工作，很出力，连夜增开许多列“台风”号高铁，往东南西北4条线路运送客流。
呼呼，呼呼，“台风”号高铁如电般疾驰。站点遍布各家各户，招手可停。
“台风”号高铁一趟趟经过他的门窗。十四的月儿，被云雾紧紧罩着，一丝光也透不出来。与她20年前离开地上的时候大相径庭。
20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夜，月儿比大铲车的轮胎还要大，发出的亮光，吓得猫头鹰都不敢出窝。
“台风”号高铁裹挟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忽左忽右，一次次刮落了他手中的烟灰。
再一个时辰，她那里的口岸就要关了，可是还没听到喊他乳名的声音。他急了。
她那边的口岸一关上，又是要等一年，况且，明年开放的政策还不知道会不会延续呢。
难道是地下要上来的人太多，她买不到票，上不了车？她心很软，即使买到票，如果有人求于她，她也会憨憨地把机会让给人家。他思忖着。
在地上的时候，她就这个样子，多少次好心换来的是上当受骗。为此，他和她吵过好几次。可是，每次她笑笑即忘了那些错。始终也没改。
现在想起她这毛病，有些可爱，他心里笑了。
她为了要上来走走看看，很早就准备了。他烧去衣服挂满了衣柜，款式从民国时期到小康年代，应有尽有。她试了一件又一件，总觉得不满意。衣服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没有腰身，何来曲线？
脸上倒是光滑平整得很，就是惨白惨白的。本来她皮肤的底子就是白的，在田里做活多了，黑成碳团似的。
20年不晒太阳了，脸上当然白了，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珠子没见着绿，也浑浊了。腿更是软软的，走路轻飘飘的。缺钙，又老又丑又怪。
导航准确地把她带到他家。她远远地就看到窗台上的他。她不敢和他打招呼，她怕她的模样吓着他。
她远远地朝他吹了口气，他眼皮很听话地耷拉下来。她飘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他。他居然白了头，脸上的皱纹像荡开的湖水那么多。
他睁开眼睛时，窗台上多了密密麻麻的印痕。
歪歪扭扭的样子，既像缺钙的脚印，又像泪水滴落的残迹。
他急切地甄别，才俯下身，熟悉的气味就蹿进了他的鼻腔。他的眼眶急打转。
哗啦啦，哗啦啦！窗外的雨下得正烈。
（2018年8月25日中元节，于福州）
网友评论
谢谢你这么用心看我的拙作。思念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