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12
·凌晨1点29分
凌晨1点29分,我正独自坐在一家酒店的包厢里喝酒。
我不戴手表,但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是1点29分。我坐在包厢的窗前。窗口正对着一条醉生梦死的大街。偶尔可以看到三两张变了质的脸,在街上晃来晃去。隔壁的包厢里有人在嚎叫着《爱如潮水》,歌声不断在我身边辗转反侧,像那些锈迹斑驳的画面,明暗交替,颓旧不堪。仿佛爱情是一种沧桑,一种异常辽阔的沧桑。我突然觉得把爱比喻为潮水很有意思。潮水,意味着将会淹没了什么。
这是凌晨1点29分。我怀想着一些若隐若现的旧事,岁月腐烂的味道有些呛人。在一个幽深的角落,翔动的记忆打开、飞行。爱如潮水,在自己的躯体里经历风暴。或许,我们注定就是要被毁灭的事物。在凌晨1点29分,我独自沉浸在自己无边的遐思里,有种悲戚的情愫在心里膨胀。我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孤儿,在夜色中成为自己永远的朋友。但这正是我喜欢的生活方式,我更喜欢闲云野鹤般的放任。因此生活也常呈现出矛盾的对抗。
一切与夜晚有关的事物都是我所欣赏的,尤其是那种与夜晚相协调的意象。
这时我就坐在窗前。或许是一种偶然,看到窗外的街道上,一个女子走路的姿势很让人心动。那是一种懒散的步态,一身飘逸的白衣让人感觉到她像一缕月光飘过而对什么都无所谓的高境界。她像是自由行走的月光,更像是词语那光华沉静的质地,而这一切从本质上讲,女子潜在于身体里的阴性气质与这个夜晚的场景是相吻合的。
这是一个元宵夜。在龙海,在角美,在有些空旷的文圃大道,月色也正在增加着她的纯度和厚度。只是那些不时在空中绽放的烟花以及烟花升空时沙哑尖细的呼声,使偌大的夜空得到了一种短暂而脆弱的装饰。这个过程实际上很像是生命的开始和结束,只一瞬间,便都化为了灰烬。而月亮,却还是那个月亮。
窗外,一盏路灯突然熄灭了,夜的阴影显得更加恍惚了。我对“恍惚”这个词的理解,似乎永远只能限定在一些具体的经验中。我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窗外的夜景美得令我心颤,使我感到自己感官的有限。我的沉醉无法言说。这是在龙海,这是凌晨1点29分,我恍惚地意识到了。这意识所唤起的感情,不同于我在外地任何一个城市中遭遇相似情景时的心境。我永远把握不了这复杂的世界和人心。我想,恍惚本身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恍惚。
当我怀想着旧事,眼前出现的往往是那些具体实在的东西:表情、声音、动作、细节、场景……尽管有些恍惚,所有的过程却都历历在目,如同这午夜的灯光。我知道,我已经很难在夜的深处打捞什么了,生活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孤陋和贫乏,但黑暗中的事物依旧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日益扩展、疯长、真真实实地充斥我的视野。一位身穿潦草便服的中年男子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不停地踱来踱去,看表,叹气。或许是一场不尽人意的约会,他的脸上交织着焦灼、不安、厌恶,眉眼间又似乎纠结着一种潜在的向往,挥之不散。
这是凌晨1点29分。隔墙的《爱如潮水》已经接近了尾声。有人已经开始鼓掌了。一只玻璃杯被意外地打碎在地上。也许,大地上的幸福就像玻璃一样容易破碎。但爱如潮水充盈了我的血管,我不知道它会从我身上哪个伤口溢出来。我右手端着一只盛满了美酒的高脚杯,左手斜撑在桌沿。黑夜在我的身体里沉淀下来,发出刺眼的光芒。我沉默着,注视着窗外的世界。孤独的境界使爱成为一次无语的想念。我发现,要从一个世界抵达另一个世界是困难的。我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夜色的撩拨和包围中,我已经辨认不出那些擦肩而过的人哪一个是我自己。
除了爱,我已别无选择。
这是凌晨1点29分,这是龙海,这是我铁石心肠中最温柔的部分。
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12·凌晨1点2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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