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两人就一起去食堂了,饭盆子放到了一起,一日三餐,怎么说都要挨到一起。这就是情侣。情侣就是这样过他们的一日三餐的。情侣就是这样亲密地挤在一起接受其他人的注目礼的。
晚上不是去压马路,就是去图书馆。反正,是粘在一起了,拆都拆不开了。
到了星期日,更热闹了,会找个自行车,方芥舟骑着,杨欣彤坐在后面,手就从后面伸到前面,环抱着方芥舟。一路带风,去郊外放风,或者,去远处的公园拍照。
这就是谈上恋爱了。
杨欣彤开心得不得了了,像个小鸟儿,快活地飞来飞去。202室的人,甚至整个外语系85级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女生,才上大学没有几天,便拿下了学院里有名的才子方芥舟。
一个个心里非常失落,但嘴上却又总是说,有什么啊,不就是个会写诗的?远处的诗人才是天才,隔壁的诗人就是个疯子。
杨欣彤当然也听到了这样的话了,心里明白,这是吃不到葡萄的人在说话了。随他去。管不了那许多,自己快乐就行。
日子也记住了,她的爱情日,1月9日。1986年的1月9日。
这才是她最重要的日子。
但是转而一想,这也似乎太快了点,从12月9日到现在,也不过才一个月。是不是太快了点?
不,不是一个月,是两年,是从去年到今年。不都跨年了吗?
杨欣彤内心得意得不像样子了。
方芥舟那里的情形,就不一样了。谈了恋爱了,但是心里总是惴惴的,像走路时抱着一个精致的玻璃器皿,又像是小心翼翼地走在结了冰的河面上的那份提心吊胆。但有时候,又觉得恍惚,自己这场恋爱,是不是谈得有点草率?看杨欣彤的样子,他有时候竟然觉得并不是那么好看,不那么中意。至少,杨欣彤身上还有点乡村女中学生的土里土气,而钱晓芳,就洋气了许多,毕竟是从县城走出来的女大学生。
可是,方芥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跟钱晓芳走到一起的。
走不到一起。他方芥舟的情况,只能找一个土哩巴叽的丫头凑合。
你家底子在那里哩!
能跟谁走到一起,走到天荒地老,方芥舟是有感觉的,至少是心里是有数的。这杨欣彤,看起来,应该是能跟他过一辈子日子的人。
但也悬。
这时候,方芥舟的心里又闪过高中同学杨美霖来,那个他从十二岁就喜欢上的女孩子,可惜,满以为上了大学就能得到杨美霖的,哪晓得,就算他上了大学,人家杨美霖还是没有看上他。
是啊,你连杨美霖都得不到,你还想着钱晓芳?做梦去吧!
杨美霖就是个乡村姑娘,但是怎么着?人家就是嫌弃你家里穷,偷偷地暗访了你们家,看见了那幢蹲伏在蚌蜒河南岸的像一条黑狗一样的破败的茅草棚,人家的母亲当即就决定了:“这样的人家,我们家女儿是不会嫁到这门上的。”一边引她过来暗访的蒲塘人说:“人家那孩子都上了大学了,以后哪里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你们想多了。”可是,没用,杨美霖的母亲非常坚决。
杨美霖的母亲坚决地掐断了女儿与方芥舟的这一段情缘。
现在,杨欣彤要比杨美霖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了,光是一个女大学生的身份,就把杨美霖压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你还心里嫌弃人家杨欣彤?省省吧!不管怎么说,谈上杨欣彤这样的女朋友,可以算你四年大学里最好的成绩了。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了,杨欣彤那里欢天喜地,觉得天下最好的白马王子被自己抢到了手;可方芥舟哩,只是觉得这日子还是过一天算一天,他不敢对未来抱太大的幻想,不敢对眼前的这份爱情有多大的期待,他太明白了,这份爱情,对杨欣彤来说,是来得太快了。她才大一,才上了一学期大学,她才十八岁,她不可能在三五年后嫁给他方芥舟的……
这一点,方芥舟比谁都看得明白。
转眼之间,寒假就到了。
回到家里,杨欣彤怎么也不敢把自己谈了男朋友的事告诉家里。过了年,才能算真正十九岁的人,才刚刚进大学校门,家里人会说话,邻居也会讲话。父亲说不定还会非常生气,这么个年纪,你能看得准个人?被人家小伙子骗了,可怎么好?
于是,杨欣彤整个寒假便都不出门了,偶尔,会躲到房间里,偷偷地写几行情书。
方芥舟也回家了。
本来,他是不想回的,那个家,早已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倒是杨欣彤时时刻刻关照他:“这是你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了,这是你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春节了,还是要和家人一起过,还要去看看外婆。外婆在世上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少了,得看看她老人家。”
杨欣彤不会懂的,她不可能懂得方芥舟说的“立足之地”这个词语的生活情境中的含义的。
父亲从家里来了信,外婆病越发地重了,可能挺不过这个春节了。
为了外婆,方芥舟回家了。
一家人住的房子,就是那个被杨美霖的妈妈说成是像条黑狗的破茅草屋。
外婆住在西房间里。
方芥舟一回到家,眼泪便下来了。
外婆的病床已经移到西房门口了,外婆的身上,盖了最起码三重被子。
方芥舟一看,心里凄凉不已,原来,外婆房间这边的北墙倒塌了,屋顶上的茅草披挂下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天刚下过雪,正是雪后寒的辰光,寒风吹进屋里来,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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