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夏天照例是炎热的,太阳把土地烧成红色,气浪像火锅一样翻滚着。蝉长眠在枯死的树叶里,无家的人昏睡进自己的影子里。“金桂,金桂。”一道刻意压低了的男声穿门外传来。金秀坐在厅堂的凳子上掰玉米,听见喊声,手下的动作不停,并没有打算去开门。果然,第二声“金桂”的“桂”字还未出口,门已经被人一下打开。“哎呀,你小声点啦,万一被我娘发现可怎么办哟。”金桂的声音半是嗔怪半是撒娇地说,细细听去,嗔怪是假,倒大多都是情人间的惺惺作态。“不会啦,金姨这时候定在地里做工呢。”孝忠得意地说,很有点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言语间,孝忠已经随着金枝进了来。金秀从玉米堆里抬起头来象征性地冲孝忠打了个招呼。孝忠是邻村贾家的后生,一张瘦长的脸上嵌着一双细长的黄鼠狼一般的眼睛,皮肤晒得黝黑,说话的时候总是拉长声调,絮絮地说上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以此来显示自己很有文化的样子。每次金秀听得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偏偏金桂迷得跟什么似的,说就喜欢孝忠这种文化人的腔调。“况且啊,你看”,金桂说,“这名字取得多好啊,又孝顺又忠诚。”金秀对金桂这种同样不着边际的迷恋不置可否,但内心是很反感的。
一边金桂兴致勃勃地问着:“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孝忠煞有介事地沉思几秒,说:“今天天热,带你去嘉陵江边玩吧,让你见识一下爷们都是怎么玩水的。”
眼见金桂就要答应,金秀担忧地抢道:“姐,你还是别去了把,听说这季节里江水急着呢,前些时候还淹死过人咧。”
孝忠的脸马上就有些沉了下去。金桂白了金秀一眼:“小孩子家懂什么,忠哥在能出什么事?”又立刻转过头,甜笑着冲着孝忠说:“忠哥,我们走,别听小孩子胡说。”说着去拉他的手。
孝忠这才满意了,装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说:“走吧。”
走到门口,金桂想起什么似回过头来:“金秀,小弟那半截袖子我还没缝好,你一会帮我顺手缝了啊。”
金秀没应,但金桂知道她是听到了,所以也就放下心来跟孝忠走了。
金秀一边继续做着手上的活,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担忧着金桂的安危,一会又想着会不会被金老太发现。金桂胆小,衣服湿了回来也没法交代,定是不会下水的。至于妈那边,以前他俩出去也从没被发现过,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慢慢地把注意力从心转移回手里的活上,不知不觉就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
一大锅稀粥,米粒一颗一颗地沉在锅底,几乎连数都能数清,再放上一些野菜,煮一段时间,一顿饭就做好了。
金秀趁着饭烧着,走到里屋,在床沿上找到小弟那件还没有被完工的褂子,一侧的袖子上有好几个破洞,大概都是因为小孩子贪玩,不知道在哪里弄破的。袖子还插着一根针,刚开了头的样子。大姐的绣工是好的,从前还绣过十字绣拿到街上去卖钱,只是这仅仅的几针看上去也是马马虎虎的样子。金秀看着,心里突然就生出一份气恼来。她一把把衣服放回床沿上,心想:这次再不帮你干了。可是没过多一会,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又拿起来了,念着:小弟明天要是没衣服穿怎么办呢,衣服没缝好妈累了一天回来又要生气了……唉……她絮絮地想着,不知不觉伸手拿起衣服和针线走出了里屋,到烧饭的屋里找了个凳子坐下一针一线地仔细缝补起来,顺道也看着灶台上的火。
“二姊姊,二姊姊”,清脆悦耳的童声震动着金秀的耳膜,金秀一下子就从短暂的打盹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是小妹金枝。灶上的锅正好煮开了,正欢快地冒着白气。她连忙一边站起来一边对金枝说:“回来啦,姊姊给你盛饭去。”然而,“回”字还没来得及完全出口就被打断,一半暴露在空气里,另一半被哽在金秀的喉咙里。“姊姊,你偷懒”,金枝脸上有种捉到了小偷的得意神色,她看着金秀愣住的神情,把这当成是一种默认。而后心满意足地宣布到:“晚上我要告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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