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上的牧羊人

黄河滩上的牧羊人

口谷笛

　　谁知道把名字刻在石碑上是不是向时间说了一句入骨的话语，或许没人能记住什么。尝试着把苦难与挣扎投注于这大河之上，古老的气息驻扎在风口浪尖之上。会不会有人那么随口一说，我们活得遥远而艰难？

　　真的只是那么随口一说？

　　那为什么他的儿女会失散多年？

　　牧羊人顺着这千年河道而走，时间只剩下黑与白的交替，丰美的水草在每一只羊儿梦里长得忘记了生命的高度。长鞭挥向苍穹，牧羊人在血色的河滩一声大喝，每一只羊儿都能从这古老而简单的吆喝声里悟出生命的走向。

　　在赭黄的铺满石子的滩涂，牧羊人向命运之神祈祷，一片丰美的水草胜过圣经上每一个善良的文字。是的，此刻他不再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放牧者，那些从祖辈父辈那里流传下来的训语此刻显得太过轻率，太过苍凉。失散多年的亲人如今仍旧不知去向，但深陷的眼眶不能阻止他寻觅亲人的目光。放牧一只羊，放牧一群羊，卦签上的卜辞说羊儿肥壮的时候，离家的儿女会踏着霞光而来。

　　是的，一定会踏着霞光而来！

　　一定会踏着霞光而来吗？

　　会踏着霞光而来吗？

　　他明白，失散只是一个唯美的借口。

　　一个借口而已，他心里很明白。

　　或许只有他自己明白，而终归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羊儿已经走远，它们比他更容易嗅到甘甜的水草，或许它们的经验比他更老道。他捻灭还未燃尽的旱烟，羊儿已经顺着河道走远，他不能让它们逃离他的视线。

　　牧羊人踩着黄河滩上的石子遁着羊儿的足迹追赶，这群白色的精灵是他唯一的陪伴。

　　他给自己一个永恒的安慰，是贫穷驱逐了他的儿女，并非儿女们不孝爹娘。

　　他咽下一滴泪水，带有水草的咸。牧羊人一声吆喝，这群大地的子女，这群河道之上寻觅的精灵，跃入牧羊人的视线。牧羊人放牧着这群天地的精灵，放牧着自己，也放牧着时间。他唯一不能确定的是羊儿会肥壮，自己会化为土粒或灰尘，而时间会长成什么？

　　这千年河道也会老去？

　　他放下手中握了半生的皮鞭，难道他真的和这河道一样古老？牧羊人陷入深深地思索，他放牧着羊儿，是谁在放牧着自己，是不是也挥舞着皮鞭？当他依偎在父亲怀中的时候，父亲的羊儿更懂得寻找一方明净的水域，它们总能出其不意地发现一片未曾涉足的水草。

　　那些儿歌已几十年未曾吟唱，歌词和曲调依旧那么清晰。他有没有必要哼几句，这群唯一的听众能从中听出什么意义。

　　黄河滩上，牧羊人大喝一声，这才是他和这群听众唯一共同的言语。

　　牧羊人继续陪伴这群白色的精灵向前走去，他们身后是留不下脚印的河滩，眼前还是望不穿尽头的滩涂。

　　牧羊人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或许在某一个黄昏或者黎明，他会丢掉这群大地的儿女，也丢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