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制服的年轻人

作者: 冬蛰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8-08-03 20:55 被阅读28次

    暖黄的一片阳光,没人注意时它就悄悄移动几步,青松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海的那边传来一阵巨轮的呜鸣,轰轰轰……

    酒力在青松体内发挥的作用恰到好处,他已经甜甜睡够十个钟头,虽然一夜未醒,似乎也一夜无梦,睁开眼睛时,他迅速回想起昨晚与水哥他们喝饯别酒的事,伤别的余韵犹在。眼下两件需要完成的任务也冲上头来,一个夜班,他在离职前的最后一个夜班。另外,午夜十二点,萱萱约他在前台会面,具体做什么,“这是一个秘密。”萱萱伸出舌头,挤眉弄眼。

    时间远没有到,衣架上的制服诱惑着他的注意力。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没有机会穿它上身了吧,青松想。这套衣服仿佛是他从四海龙王那里夺来的。

    他穿上了制服,走到镜子前,里面映着一张年轻又坚定的面孔。人衣合一,相得益彰,分明在说,这一位俊朗而自信的青年,他对自己的工作是热情的、喜欢的。

    青松的肩头担着黑白蓝三条道道,脖颈处绣着一对硬质的花纹领章,右臂凸着两个显示身份的字——保安。在这座大厦的大堂、前院、院外,常常有青松站岗的身影和巡视的脚步声,他行动起来一板一眼,英气逼人。工作的性质决定,他对人必须客气,极其有礼貌,要满足顾客的合理需求,等待顾客的召唤,也凭着眼力行动。

    青松擅长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常常以提供帮助为乐。他的身影每每映在酒店巨大的旋转门上,西裤显得挺括,上衣樱桃色,四枚硬币大的钮扣,闪着雍容华贵的金光。深蓝的贝雷帽是点睛之笔,它在一个忠厚的年轻人身上点缀了威武、气派。

    青松有点儿掩饰不住兴奋,审视自己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是笔直的,两臂紧绷,怡悦之情油然而生时,他喜欢用一个敬礼的手式传递心中的自豪,就像战士胜利之际挥动战旗,亲吻枪身。

    能以这种心态对待工作的并不是所有人,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物里,还有二十多个年轻人身穿制服,担当和青松同样的责任。他们年纪相仿,身材相似,出身不同,秉性气质各异。队长却是一个叫水哥的本地人,生性豁达,乐善好施,尤其喜欢咧开嘴哈哈地笑,爽朗的气息第一声就收买了青松的心,水哥第一次把手拍在青松的肩上,说:“留下来吧,这是一个好地方,看到旁边的奥体中心了吗?比赛场地,也有演唱会,几个月后就有一场,里面的欢叫声、呐喊声,听得清清楚楚,哈哈……”

    可以确定,这常有的“哈哈”声功不可没,它把保安部的人际关系调节的简单和谐。也许,这就是青松在离别之际心有不舍的原因之一。

    富春大酒店像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又仿佛一艘搁浅的帆船。海与酒店相距两百步,海蔚蓝的光,透射出一种超越凡俗的神秘,这神秘挽留了青松的脚步。他原本的生活,是爬上高而险的脚手架,一砖一瓦,踏踏实实,走泥瓦匠之路。他肯卖力气,肯甩着膀子干,不在乎离家远近,似乎越远越好,天南地北走了不少,唯独没有见过大海。

    一个偶然的机缘,青松结识了这个城市和美丽的海,他说:“大海是一片永不停息的原野,像含有神性的蓝水晶。”

    这是转述父亲的话,父亲有一张站在海边的相片,在青松还是孩子的时候,父亲许多次自豪地讲述见到大海的兴奋,激情饱满,语言生动,这自然跟他三年代课老师的身份有关,他鼓励儿子走出去,长大了一定要去看海。

    一颗浪漫主义的种子,在青松心里发芽。

    他体内沉睡的细胞被蓝色唤醒了,心中某根弦着实被触碰了,幽幽地鸣。从此以后,这个生活在钢筋水泥之间,身穿耐磨工服,手上残着老茧的泥瓦匠,有了新的生命体验。他为了与大海朝夕相处,把自己变成了一名保安。他身材高大,躯体健朗,很快受到富春大酒店的青睐,他总给人一种憨直、朴质的印象,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会有人举着大拇指说:“这个小伙子……”然后,饱含着赞叹的啧啧之声从他们嘴里响起。青松憨憨地乐,那乐里害羞的成分多一些。

    打理好行囊,青松最后一次来到海滩,无拘无束的小鸟在脑海里盘旋,最后栖息在几个重要角色身上。

    青松心中挂念着小米,小米是乡村姑娘,青松曾留下承诺,让姑娘等,他有一百个信心,小米会等,他肚子里悬着一块明镜,小米如纸一样洁白,她还没有开口说话,脸颊就已经绯红,她是一颗最让人踏实的红山果,日出日落迎着日头,青松就是她的日头……青松常在梦中梦到小米那双乌亮的眸子,她回首一笑,阳光下的两排牙齿闪烁起来,粉红的薄唇微开,像静放在春日散着芳香的花骨朵。

    两个青年很少嘻哈打闹,更不会相拥、亲吻,他和小米共同维系着一种安静,甚至一种蜜一般的沉闷。假如是电话的两头,两颗心儿更是拘谨,细细的对语总是有限,另一头的小米往往先沉默,男孩听到一颗心的跳动,并一遍遍讲着每次必讲的体己话,女孩“嗯嗯”的支应,之后听筒里只剩下重重的呼吸。

    爱一个人就是在拨通电话时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想听听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想拨通自己心底的那根弦,这是青松喜欢的道理,所以,他钟爱那含蓄中的温存,沉默中的静美,矜持中的浅笑,就像钟爱故乡碧油油的草莓,它们不事张扬的小白花,以及诱人、香甜的果实。

    但是青松不可避免地尝到异地的果实了,他的嘴里有了别样的滋味,因为,一个别样的女孩跳出来,像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男孩平稳的生活,颠覆了他原有的思维,开启了一种全新的观念,这个女孩就是萱萱。

    萱萱正在自己的岗位上,每天一大早,她都要给几个“小朋友”开短会,萱萱喜欢这样喊手底下那些小姐妹,尽管自己也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萱萱入行早,如今已经做到楼层主管的位置,这个过程她走了三年。她用这三年的“功力”培训她的“小朋友”们,如何铺床,如何清洁客房,如何和客人交谈。晨会上她半严肃半玩笑的讲几点注意事项,老生常谈,却句句恳切,之后检查她们的仪容仪表,一个钮扣,一缕头发,都要提醒到。

    萱萱的制服是一身黑色,女性职场工作装,上衣是三个钮扣的女式西服,下身是短裙,白色的衬衫从领口和袖口透出来,衬托得整个人大方干练,红白蓝交杂的条纹领巾,胸前别着“富春大酒店”的标牌。发髻裹起,刘海儿不过眉,肉色丝袜直到脚踝,黑色高跟鞋。

    萱萱像一颗殷红的荔枝果,外表火热,内心水润。这是青松的评价。萱萱的脸清瘦,洋溢着生机,散发着一种浓郁的清新。她的头顶似乎闪耀着金光,好像午后粼粼的海面,身体永远轻快,似乎颠簸的浪涛不知道什么是疲倦。

    萱萱想起第一次见青松的场景。

    “嘿……嘿,大个子,挺高的嘛!借借你这大个子使使。”

    那时,第一天入职的青松正在大厅里“游荡”,一副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吃的”样子,萱萱需要一个帮手,那时她还是个小领班,手底下有几个“小朋友”,唯独没有高个子。她上身穿一件粉黄的衬衫,外面套着棕色的马甲,棕色裹了双腿,延伸到脚踝,被一双黑布鞋截断。头发编排的紧致有序,“水灵灵的眼睛像在说话,清瘦的面庞上写满了古灵精怪”,萱萱想起青松对自己的评价忍不住笑一笑,她是个有心的女孩,心里记着她认为重要的话。

    火一样的萱萱把木愣愣的小保安调到客房里。

    “安装窗帘。”小保安很是惊讶。

    “谁让你个子高呢。”萱萱回答。可是,当小保安登上窗台,撩开纱帘,傻了似的不动,不知所措,忘了自己的位置。“是恐高吗?”萱萱以为,这个大个子被吓傻了,慌忙尖叫起来,“害死人啦,大个子赶快下来吧,饭吃到哪里去了,快走快走,受用不起啦……”她挑动小小的眉峰,清清的脸上溢出一股稚气,但那挖苦人的功夫着实不浅。

    日后才知道,青松并没有傻掉,他一双眼瞬间被那一片蔚蓝色吸引了。留恋的海洋,第一次以如此的姿态铺展在面前,一下子收走他的精神,使他忘了自己的处境,险些从高台径直跌入大洋的浩瀚中。

    初时是不理解的,当萱萱在大堂、海边一次次遇到小保安,潮落又潮起,日升又日落,萱萱渐渐感觉到这个男孩身上的与众不同:看海时的眼神,静静的沉思,勤劳和善良,对一切充满好奇,又有几分浪漫,一种浪漫主义情怀。

    萱萱还记得去年夏天,旺季来临,客房部服务人员极其短缺,新入职的糖糖在对讲机里哭哭啼啼——马桶没有冲便。

    这自然不少见,少见的是,马桶里漂浮着顾客遗留的“粒屎问题”,满满一缸,水纹丝不动。

    糖糖哭着,说:“我也试过……但是,就是通不开。”围着的姐妹们样子为难,都在骂客人素质低。萱萱也不知所措。工程部来人修理,但是必须先把马桶里的水掏干净。大家都僵在了那里,糖糖抹着眼泪。萱萱挽起袖子准备动手:“活人不能被一泡屎憋死啊,人生难得几回搏,今天我们就和屎搏一搏。”一股赴汤蹈火的气势。

    末了,赤膊上阵的还是她一个。

    萱萱戴好橡胶手套,蹲下来,刚刚往马桶里注视一秒,还没有触到那缸屎水混合物,肚子里的东西已经翻江倒海要出来,她抑制不住爬到浴池上好一番呕吐。

    这时萱萱听到有人说:“我来吧,我在农村没少跟大粪打交道。”萱萱抬头一瞧,青松站在那里,樱桃色的上衣,蓝色的贝雷帽,略带古铜色的面孔,它们黯淡了周围所有金光闪闪的事物。

    他脱去制服,挽起袖子,好一个气定神闲,青松说:“像不像下锅前被打散的鸡蛋汤,你一碗,我一碗。”周围的人被恶心的哈哈大笑,纷纷跑了出去。萱萱留下,她拿出自己的手帕,擦去男孩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萱萱听他讲农村茅坑的趣事。

    “有一年,我们那里雨下得特别多,连下了三天三夜。有的人家墙倒了,有的猪圈塌了,猪在水里跑,也有的茅厕被冲毁了,街上到处都是水,一片浑浊。”

    “你们是不是玩疯了?”

    “对啊,蹚水、打滚,有时候还能看见水里漂着一股一股的白色的厕纸,猪粪马粪什么都有,河面发着恶臭。”

    “好恶心呀。”

    “还有更厉害的呢,我们在打水仗,你推我跑的,一不小心倒在水里,顺势来几个狗刨,咕咚咕咚喝几口也是常有的事。那才叫一个痛快。”

    “你不要再说了,我肚子里的东西又开始翻滚了。”

    沙滩上的人被染上了橘红,无边的海岸线上,零零散散地徜徉着牵手的眷侣、嬉戏的孩童、书生气十足的学子。青松慨叹大海,它允许任何一个有生命、有情感的个体亲近。

    闭着眼睛,思绪没有停止,若有若无的小风,在耳根软软地滑动,青松没有睁开眼睛,他猜出了八九,萱萱照例以她恶作剧的方式,宣布自己的突然驾临,嘻嘻的笑声如一阵烟拂过,青松故作一激灵的样子,一骨碌爬起来。

    “鬼家伙,好情致都被你打断了。”青松装作生气的样子,指责萱萱。

    萱萱的脸瞬时也娇嗔起来,挑动的小眉好像突来的阴云:“没找你算账,你倒倒打一耙。”

    “我又怎么得罪大小姐啦!”

    “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饯行酒也没有请我喝……简直不拿我当朋友。”

    青松扬起手,拍拍脑袋,昨晚的酒会,他的眼里只容纳了兄弟之情,单单撇掉绵绵之意,明天就要离开,却没主动和萱萱做一个正式的道别。

    “一群男人醉酒的丑态,有你才不合适呢。”

    “也好,必须单独请我,而且……非‘凯悦’不去。”

    “答应你,不过……明儿一早我就要赶火车去。”

    “先记在账上,你要是还拿我当朋友,就不要一去不复返。”

    “怎么能够,为了大海,为了……肯定会回来的。”

    “吹牛吧……有了小米,你还舍得?”

    “打包票。”青松拍了拍挺挺的胸膛,脸上涌荡着坚定的神色。

    时间过去的一年里,萱萱自然了解面前这个男人,知道他的诚实,更清楚他痴痴呆坐时心里想的是什么。青松曾告诉过她,在南边,在乡路上,有一个姑娘久久地等他呢。

    “路边是高大的白杨,拍打着白亮的树叶,她是一个玉一般的人,在阳光下闪烁,她长长的头发游丝一样飘飞……”青松一边回忆,一边用诗样的语言描述着,他向小米发过誓的,再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就把她安置在一个温馨舒适的巢穴里,给她一切,服务于爱情。萱萱一次次从青松的口里听到小米,她听出了亲切,听出了在意,她觉得,那里面包含了一种不可替代的温柔情意。

    如果是小米,她会选择红色,还是粉色?她会不会缝衣服?她能不能唱一首好听的歌?萱萱不时插入这样稚嫩的问题。因为,她脑中也有一个臆想的形象,来自于她的东拼西凑,是虚幻、飘渺的产物,她喜欢听青松口里那温婉的小米,又厌烦他时时将小米挂在心头。小米之于萱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仿佛天上的一朵云,一个遥远的故事,有喜欢?

    会有的,她被诉说的那么善良、美好,但又绝不如此简单,再纯正的心子也会生出一层薄薄的东西,是两个同性面对一个异性时的附加物,酸酸的,难于启齿的,总将刚刚聚起的憧憬与渴望打翻吹散。

    萱萱看着青松,男孩以目相接,她闪烁的黑眸立即转向迎面而来的浪头,絮絮地嘟囔着什么。

    “其实想你留下”。男孩的手颤动了一下。心事重重的两个人陷入沉默,青松的心头在无声中泛起了淡淡的酸涩。他的心好硬,血好冷,任凭沉默中的尴尬肆意横流,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太阳即将隐落下去,当它在天边不见残余的时候,青松就要穿着制服,去值他最后一班了。

    “今晚十二点,不要忘记……我在前台等你。”女孩负气似的说完,没等男孩反应,爬起来跑开,沙滩上迤逦着一串串浅浅的脚印。多像一对小小的情侣,几句话不投机,各自耍起小性子。只是后来,大度的女孩回过身,又喊了一句:“送你一件礼物……记住,不见不散。”青松看着走远的瘦弱的萱萱,他的周围陡然只剩下了枯寂。

    这场景和几个月前多么相似啊!两个年轻人相约海边,静等日出。当太阳从海面上跳出,并被一缕云遮住半边脸时,青松的眼神深邃起来:“害羞的样子,好看,像……像极了……”

    “什么?像?”女孩问。

    “像……就像小米。”

    “小米长什么样子啊?”

    “你看这旭日,像小米的脸,暖烘烘的,温柔含蓄,你瞧……”

    “什么呀?那得要多大的想象力啊,人和太阳能一样吗?……我问你……是小米好看……还是我好看?”

    青松投出的眼光缩回来,手敏感一抖,不知如何决断,其实,他心中实在不忍贬抑任何一方,他小心遣着措辞:“小米是小米,萱萱是萱萱……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非要选一个,非要……”这往往是女孩们要的。

    海平面荡来一叶小舟,像飘远,又仿佛驶近,青松无言,他以沉默诠释内心的惶恐。当太阳慢慢摆脱掉云雾的遮掩,光芒毫无保留地射出时,青松喃喃地说:“这……萱萱,是啊,萱萱的样子是完全绽放的……”

    夜里冒冒失失的,全是大自然的声息。清清的海风,像个梦游者,在沙滩上庭院中悄悄穿行。天上挂了一张金黄的脸盘,像一个顽皮的书童。阵阵风穿过庭院、厅堂,竟然吹至前台,那时萱萱正对着当值的姐妹嘀咕什么,一旁的青松只听到有人说“放心”二字,就被萱萱一把拉向电梯。

    男孩与女孩此刻都在沉默,青松猜不出萱萱的心思,萱萱只叫青松静观其变。两个身影匆匆走在迷宫一样的长廊里。他们头顶的明灯鳞次栉比,墙上的壁灯则显得淡黄。长廊铺有地毯,橙黄松软的样子,像一席落菊,像满地的银杏叶子。

    青松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毯上,似乎他已经意识到要做一件秘密的事。他想起一种似曾相识的场景,那时他不过七八岁,正和小伙伴们在树林里捉迷藏,时令已至秋末,叶子积了一地,有金黄的,有枯萎经霜后的栗色,一片一片,厚厚的,铺成一个巨大的被絮。他们的头顶飘下顽皮的脆叶,爬在伙伴的肩上,他抬起脚瑟瑟踩下,脆脆轻响,好像拨弄了心头的音弦,全仿佛是诗。

    走过一扇扇门,眼前划出一条条光亮亮的号码牌。萱萱的心像小鹿乱撞着,另一桩事情搅扰着它。

    “啊,有机会亲眼看看才好呢。”那是三个月前,望着终日相处的富春大厦,几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无意中说起那套豪华的海景洋房,它是尊贵客人的首选,那里的海最美。年轻人们在它的身上挖掘了很多新奇的话题,比如某位明星的下榻,比如海景房所费不赀,比如大理石地板……他们讨论热烈,又遐想联翩,之后,纷纷沉默,每个脸上都浮着一种期待与忧伤。萱萱曾告诉青松,那间海景洋房一天的花费等于他们一年的薪水。青松听后诧异得很,他的心莫名的疼痛,好像一年的心血真的去填补巨坑去了。

    “这样的房子只能看,不能住。”青松慷慨激昂地鼓舞大家,“即便是金砖玉瓦,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正是天天晚上枕着大海睡吗?大海就在我们耳边,海的呼吸和大家是同步的,我们不用花那些钱就可以与大海朝夕相处,这不是最美的事吗?”众人心中莫名而起的失落,又莫名消散了。尽管青松心胸广阔,但萱萱依然记得那场对话。

    在一念之间,青松好像弄懂了萱萱的心思,多么细致用心的女孩,他此刻多么希望,自己的时间再多一点,好去回报这个可爱的姑娘。他甚至想,如果时间早一些,早一些与萱萱相遇,在小米之前,心中那巨大的惆怅也许就会消失。

    想后,青松在心里痛骂自己的薄情。他想起和小米第一次见面,只一眼,他整个人都要融化了,小米温柔美丽,小米通情达理,那些天他和小米天天在村庄连接处相会,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草莓地,草莓刚刚开出小白花,小米的鼻头沁出一层密珠,青松把小白花放在她鼻间,小米低头,抿着嘴,浅浅一笑,一片红晕泛起,青松真想一把把她揽在怀里。

    “青松哥,你不能总待在家里,你要出去闯荡。”

    “我舍不得离开你,我想天天看到你。”

    “我也想,但是你必须出去。”

    “小米,你等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一定回来娶你。”

    三百六十五天就这样到了。

    萱萱和青松一前一后,穿过一段暗淡的暖光,走过雕有花鸟的隔间,闯进一阵瘆人的岑寂,萱萱站定:“这里就是了。”就是什么,谁也没有指明,也无需多嘴。

    一扇明显宽大的门,纤尘不染的漆面上标着2525字样,——就是它,最高傲最挺拔的一间,将所有弱小者拒之门外。萱萱环顾左右,手里攥着的金卡钻进入它的洞穴,“哒”的一声响,女孩开启宫殿,门大开,灯光璀璨,女孩躲开路子,让青松走在前面……

    灯,——不,该叫灯塔,像巨大的熠熠的宝石,垂挂下来;地毯叠着地毯,交织的图案侵入双目;坐具、饰物、明窗、栏杆……争相献媚,交互生辉。男孩的瞳孔凝聚,变大,闪耀起来,像明星、火炬一般。青松惊诧于它们的形状、排布,迷醉于它们的精致、奇幻。它们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但又是理应的样子,因为它们不可能有比这更适宜的呈现。青松的心弦绷得紧张,那紧凑处莫名地生出了更多的不解,更大的矛盾,他说不好是什么,喉咙里有淡淡的压抑,他捏紧拳头,有东西在脑中细细地回旋。

    这时,一缕不一样的光辉射进眼睛,黑眸要燃烧,他努力搜索着什么,寻到窗前,拉开窗帘,嘶嘶,落地窗一落到底……一轮圆月挂在窗外,如花般开得正明。萱萱行动敏捷,嘎达一声熄灭“灯塔”。青松伫立窗前,扶栏远望,将一个优雅的背影留给身后的女孩。这挺拔的身影中有一种伟岸,一种超然,萱萱的耳畔似乎响起一首带人飞升的夜曲。她看着海,在深沉中思恋着什么,她在月光中恬静、美丽,像盼望着打渔归来的哥哥——可是,等不到哥哥的海,还会碧蓝多情吗?那夜鸣的鸥鸟,朦胧的船影,你们在浪涛之上徘徊着什么?萱萱的心旌荡了几许,一丝不安分的激流冲上心头,她想朝着男孩拥抱过去,手颤几颤,又及时斩断了无谓的痴想。当一阵爽然的清风拂来时,仿佛一切造作的外饰,虚浮的假象,都烟消云散了。

    “萱萱。”青松回头,月光打在她的脸上,那张脸像玉一样洁白,“谢谢你,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青松哥,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懂……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萱萱,我只是一个泥瓦匠……”

    “泥瓦匠怎么了?”萱萱打断他,“你在任何人面前都毫不逊色……”

    “萱萱,咱们俩不要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话了,平时说笑惯了,突然这样,我身上好难受啊!”

    沉默了几秒钟,青松的打趣没有让空气轻松。

    “这才是真心话,再不当面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萱萱说着说着,语声微弱了,腔调颤抖,渐渐地哽咽起来。

    青松上前一步,握住萱萱的手,女孩的哭声越来越大,像有诉不尽的委屈。青松一把抱住萱萱,全力把她搂在怀里。

    萱萱在男孩的肩头尽情流泪,大海横在眼底,她仿佛融进了大海的怀抱,那“怦怦”的撞击是大海的起起伏伏,来自男人身上的特有气味是大海厚重而腥涩的海风,结实而绵软的肉体是大海广阔辽远的沙岸。为什么最伤痛的时刻同时又是最美的时刻?

    两个年轻人肩并着肩坐在窗前,灯照样是熄灭的,月光尽情的倾泻进来,女孩脑袋轻歪,靠在男孩的肩头,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观赏这月这海,反过来,月与海似乎也在注视着他们,相看两不厌。

    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沉浸在美的世界,情的海洋,一种独特的诗情酝酿着,在最适宜最绝妙的时间、地点,沉醉在不曾经历过的大美和挚情之中,仿佛灵魂也随之升向天空……

    天边泛出浅亮的青色。苏醒的海边草丛,吐出带着潮湿土腥味儿的氧气,清脆的鸥鸟的啁啾,穿过纯净、清澈的光线……那冲刷的平滑的堤岸,那微微透着凉意的风,那蝉翼般薄薄的静……东方,海平面上,一道红晕微露,像一个新生命即将破壳而出。淡淡的晨光刺进寝室,抚摸着保安部的青年们……旁边的床铺空荡荡的,蓝格的褥单子上,叠放着一套整整齐齐的制服,樱桃色、贝雷帽、硬质臂章,崭新的样子,好像不曾沾染人迹。

    当红日滚圆滚圆地浮在海面上时,有一个女孩站在了沙滩上,平视海洋,情随波动。她虽一夜没有合眼,但脸上不曾有疲倦的神色,乌黑的眼瞳熠熠地亮,她的心怦怦跳,像欢快的小鸟,她迎着腥涩的晨风,哼唱着歌儿,仿佛收到了什么喜报一样。海面在不停的抖动,闪出碎碎的波光,映着姑娘的脸颊,真是美丽极了。

    后来,太阳升高了,沙滩上,渐渐,人多起来,他们在海的庇护下呼吸着,畅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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