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被遗忘的越国
主讲：姜鹏
一般讲战国史的时候，都只关注战国七雄，而忽视了越国的存在，以及它所发挥的作用。一开始的时候，晋国、楚国分别把吴国、越国当小马仔。后来吴国、越国纷纷强大起来，局面就不是晋国、楚国驾驭得住的了。让楚怀王在处理和秦国、齐国等大国关系的时候频频遭遇危机的，正是这个越国。现在我们先来看看与越国有关的史书️中是如何描述越国的地域发展和为何与楚国交战的。
越国的老根据地在浙江绍兴，离海岸线很近，往北发展到连云港，又是一个靠海的城市。它的领土应该很像今天南美洲的智利，是狭长型的。南北向长度很足，东西向宽度却不够。接着它要继续发展的话，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往北，那样的话一是会碰到齐国，二是领土的形状越来越长条形，变成一根薯条。另外一个方向是往西，这样的话能让它的国土形状变得宽胖一些，不至于那么瘦，但往西原先是楚国的地盘，难免会跟以前的老大楚国起些摩擦。除了往北、往西这两条路外，越国别无选择，它不可能往东，因为往东就是黄海和东海了，也不会往南，因为当时的南方是落后的蛮荒之地。
那在往北或往西的问题上，究竟该如何选择呢？根据史书记载，勾践的后代子孙当中有一位名叫无彊的当了越王之后，一开始是想往北发展。这样就跟齐国发生了摩擦。鉴于当时越国的兵力还是很强盛，齐国也很犯怵，于是派了一位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使者来见越王无彊。他对越王说：现在楚国积极向北拓张，正和秦国、魏国、韩国打得不可开交，如果你们越国趁机而起，夹击楚国，一定能获得巨大利益，这比北上伐齐划算多了。而且历来打败齐国不算稀奇事，打败楚国才是称王称霸的资本。越王无彊重新分析了一下当时的国际形势，觉得齐国使者讲得很有道理，于是放弃了伐齐的计划，转而开始伐楚。
这事正是发生在楚怀王和秦国以及魏国、韩国恶斗的时候。我们以前讲纵横家的时候介绍过，纵横家其实分两派，一派主张合纵，比如苏秦，他把南北几个国家联合起来搞垮了齐国。另一派主张连横，和楚怀王做对头的张仪就是连横派策士，他主张东西几个诸侯国联合。而张仪本人就是魏国人，他虽然在秦国当官，但相当照顾自己的祖国魏国，所以一贯是主张秦国和在它东面的魏国、韩国联合对付楚国的。
当我们把楚怀王的行动放到这样的历史背景中去考察，就能得到更多的理解。首先，我们上一讲提到，《史记》里说楚怀王贪婪、轻信张仪的话，而背叛了齐楚同盟，真是这样吗？考虑到越国放弃伐齐转而伐楚的因素，实是齐国出卖楚国在先！
当然对于齐国来说，面对越国强大的压力，也顾不得和楚国的兄弟情分了，站在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考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多了这一层认识，我们至少可以不那么简单粗暴地指责楚怀王，认为齐楚同盟的破裂就是由于他的愚蠢。
其次，楚怀王在处理和秦国关系的时候，为什么时战时和？如果不把越国的因素考虑进来，的确很难理解楚怀王的行为。一旦把越国伐楚这件事考虑进来，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因为越国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楚国不可能在东西两条战线上和秦国、越国同时开战，更何况北面还有魏国、韩国虎视眈眈一心也想占楚国的便宜。于是楚怀王暂时和更为强大的秦国休战，专心对付相对弱一些的越国。
公元前314年，秦国、魏国、韩国结成了东西连横式的同盟关系，而楚国和齐国则结成了南北向合纵式的同盟关系。齐国帮助楚国攻打秦国，得取了秦国控制下的曲沃这块地方，并进而围困了商於这个地方。接下来是张仪第一次代表秦国出使楚国。
所以张仪出使真正的历史背景，是楚国在齐国的帮助下，用兵力把商於这块地方包围了。而不是像31讲里我们介绍的《史记》中说的那样，是张仪用商於这个地方去利诱骗楚怀王。当时秦国在和楚国对抗的过程当中，不仅没有任何优势，而且还在齐楚联军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处于劣势。本质上来说，张仪是代表秦国去向楚国求和的。
接着一方面楚国答应了秦国的求和，另一方面齐国则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怂恿越国伐楚，所以楚国和齐国的同盟关系出现了松动。这样的背景下，张仪再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破坏齐、楚同盟，就容易理解了。并不是因为楚怀王愚蠢而轻易上了张仪的当。
到公元前312年，楚国和秦国之间又发生了一次大战。这次战争虽然以楚国的失败告终，但我们仔细研究一下楚军战败的地方是在蓝田，蓝田不仅是秦国的地盘，而且离秦国首都咸阳仅一百里左右，非常近。这说明这次战争楚国非常主动，而且一开始打得很顺利，都已经推进到离秦国首都这么近的地方了。也说明楚国的军事实力一点也不弱。
那楚国为什么会败，而且在这一次失败之后不再和秦国继续打下去了，高挂免战牌？是因为也正是在这一年，越国把伐楚的计划正式地付诸行动了。它先是和楚国北面的仇家魏国结盟，邀请魏国一同来对付楚国。面对这样的局面，楚怀王如果选择和秦国继续打下去，那肯定是应付不了的。所以他要先和秦国讲和，然后腾出手来对付越国。
这是张仪第二次到楚国求和的背景，其实并没有发生楚怀王囚禁张仪，张仪利用怀王宠妾逃生的故事，而是张仪代表秦国表达了求和的诚意，献出了上庸这块地方给楚国。
这头搞定了秦国，接下来楚怀王就向越国开战，一直打到公元前306年，也就是前后花了七年时间，楚国把越国给灭了，并在越国原有的土地上设置了江东郡。然后发生了我们上一讲里提到过，楚国的太子在秦国打死人之后潜逃回国的重大外交事故，于是秦、楚两国再次开打。
打了几年之后，秦昭襄王向楚怀王发出会面邀请，楚怀王之所以不做防备，被秦国欺骗，是因为在此之前秦国国君和楚怀王也见过面，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楚怀王这次也就没有设防。
楚怀王是公元前299年入秦，三年之后在秦国去世。秦国把楚怀王的尸体送回来之后，楚国人“如悲亲戚”，一直到秦朝末年大起义的时候，起义军拥立的楚王还是以“楚怀王”为号，说明楚怀王的号召力很强，在楚国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并不差。
之所以会出现《史记》里的一切都怪罪于楚怀王愚蠢的故事版本，是因为司马迁拿到的史料，从越王勾践到无彊总共是七代人。而后来很多学者根据更多的史料、更严密的推算，发现从越王勾践到无彊一共是九代人。这导致《史记》里面把越国灭亡的时间提前了，所以《史记》里面灭越国的不是楚怀王，而是楚怀王的父亲楚威王。这样一来楚怀王一会儿跟秦国打，一会儿又跟秦国谈和的荒唐行为只能用楚怀王愚蠢来解释了。
没有历史学家解决不了的难题，一个历史学家不行就来两个。《史记》仍然是非常伟大的作品，我们可以崇拜，但不要迷信。
楚怀王这个故事也告诉我们一个经验教训，领导虽然不一定比普通人更聪明，但也不要轻易把那些嘲讽领导非常愚蠢的段子当真。对于那些失败的历史人物，也不要太小看、太瞧不起，比如楚怀王这样，把你放在他的位置上，你也未必比他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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