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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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是夜。

我睡得并不安稳，意识一直昏昏沉沉，堪堪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徘徊。身子重若千钧，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根本无法动弹。

当一双冰凉的手摸上我的脸，脑子一激灵，总算彻底清醒过来。瞬间我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遇到鬼压床了。

我无法睁眼，但能分辨在我身上的大约是个女鬼，发丝垂在我肩膀上，冰冷，滑腻。

我心下一阵恶寒，拼尽全力却丝毫不能动。感觉到那女鬼离我越来越近，几乎整个身体都要贴上我时，房间的灯猛地亮了。

同时，外婆的熟悉的声音响起:“滚开。”语气很是严厉，那女鬼害怕似的，不一会儿我身上的压力便消失了。

能说话的瞬间，我脱口而出:“外婆！”

外婆走到我床边，用粗糙的手掌摸我的头，她叹口气，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符递给我，说:“压枕头底下。”

我接过那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了复杂的纹路，颜色刺眼，如蜿蜒的血液。

我照做，外婆替我关了灯，站在门口准备关门，又说:“昨天是鬼节，鬼门关还没来得及闭上，鬼压床也是正常的。”见我点头，又叹气:“别害怕，睡吧。”

屋子重又恢复黑暗。有外婆的符在，我并不担心，只是仍有些睡不着。

鬼压床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对这种情况我甚至有些麻木。

自小我便知道我与其他孩子的不同，因为我有一双阴阳眼。我能看见鬼，它们大多维持着死时的状态，或身体残缺，或面目狰狞，总是令我恐惧万分。

但见得多了，便也不那么害怕了。

因着这个特殊的体质，父母将我寄养在外婆家。外婆是神婆，能卦阴阳，降鬼魄，早年间就凭着一手好本事在附近一片出了名，到现在更是名声大躁，很多明星、商人都会慕名前来。

不过外婆一般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怕我招惹上不好的东西。

想着想着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浓稠的黑暗被驱散些许，我反倒是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的时候天光大亮，桌上的闹钟显示已是十点。

我很少睡这么迟。这时外面的说话声透过门传过来，窸窸窣窣的听不真切，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夹着女人时不时的哭泣声。

我正好奇着，只听见外婆说:“你们回去吧，这事我没法管。”

外婆很少说得这么冷漠，我更是好奇，忍不住推门出去。

一男一女跟我外婆对坐在客厅里，我一眼便被那女的吸引了注意力。她实在漂亮，擦着眼泪，颇有些我见犹怜的风情，是让人过目难忘的长相。

只是那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一时想不起来，那女人见我出来，眼泪掉得更凶了，说:“陈婆，您家也有小孩，就行行好，帮帮我那可怜的孩子吧。”

这话一出，外婆和她身边男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外婆朝我看一眼，招手让我过去。我有些惊讶，平常她都是不让我碰这些事的。

我走过去坐下。那男人开口:“早就让你不要养小鬼，你不听，出事了才知道后悔，当时怎么不听劝呢？”

我心里一惊，养小鬼，可是极为阴损的手段，将夭折的小孩魂魄拘在一个容器内，以满足主人的某些目的，在养小鬼期间，这些小孩无法投胎转世，因此此法很不道德，而且容易遭到反噬。

漂亮女人脸上的妆已经哭花了，眼泪不要钱似的一直流，说:“我只是想让我的孩子能陪着我，这也做错了吗？”

“陈悦！”男人声音拔高了一度。

听到这个名字，我总算想起她是谁了。最近很火的影视明星，据说前段时间还拿了个奖。这两年她结婚的消息一直都有，那男的应该就是她老公，周奇。

外婆沉着脸，眼底满是嘲弄。

大概是看出外婆的拒绝之意，周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道:“陈婆，我知道我们做错了，请您救救陈悦，以后都不会干这种混账事。”

沉默片刻，外婆开口:“做什么事都得付出代价，陈悦，你可得想好了，解决之后，你这明星恐怕是当不成了。”

陈悦明显一愣:“为什么？”

外婆语气并不好:“小鬼改了你的运道，它没了，该还的总得还。”

陈悦还想说什么，周奇扯着她衣袖，示意她闭嘴。

周奇苦笑:“总归是命重要，陈婆，那就拜托你了。”

这件事便应了下来。

02

他们走后，外婆冷笑了一声说:“自作孽。”

“瑶瑶，”她转头看我，“你有看到什么？”

我的确是看到一些东西，只是不敢确定。大热天的，陈悦的脖子上却绑着条丝巾，怎么看怎么奇怪。在她动作间丝巾往下滑，露出下面一大片皮肤。

只见那瓷白的肌肤之上，印着一块青黑色的淤青，形状诡异得很，如同...小孩的手掌。

我说完，外婆点头:“不错，确实是手掌印，不过，她也是活该。”

通过外婆的讲述，我算是明白了大概的情况。

两年前陈悦怀孕，谁料意外难产，出生便是死胎。周奇很是伤心，本打算将婴尸埋了，陈悦想起小姐妹以前讲的“养小鬼”，鬼使神差就花了重金将胎儿制成了小鬼。

那时候她不温不火，一直在十八线徘徊，陈悦向来很有野心，怎么甘心就这么埋没。

没想到这个方法真的有效，从此她的生活天翻地覆，事业蒸蒸日上，不到一年就跻身一线女星行列。

懂行的都知道，养小鬼需要每月定期给小鬼喂食饲养之人的血液，原本陈悦一直遵守，红起来后便将小鬼忘在脑后，算起来已三个月没喂血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鬼气森森，有个婴儿恶狠狠地盯着她，叫她“妈妈”。

一开始她只以为压力过大，后来事情的发展逐渐失去控制。

他们的房子里偶尔会出现小孩的声音，电视机会莫名其妙打开，甚至有些家具会挪动位置。

陈悦终于意识到是小鬼出了问题，又恢复了定期喂食鲜血，可是情况却并没有改善，甚至更严重了。

前段时间的噩梦中，那婴儿的身体长大了些，瞳孔呈诡异的红色，它朝她笑，小手握住她脖子，渐渐用力。当陈悦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时，梦猝然终止，她被惊醒了。

醒来才发现脖子上的掌印。陈悦害怕极了，这才和周奇来向我外婆求助。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外婆说。

我有些疑惑:“您怎么...”

外婆摸我的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外婆老了，总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多学些东西也好，以后能照顾好自己。”

我鼻子泛酸，压抑着眼角的湿意，闷闷点头。

第二天我们到了陈悦住的别墅，比较偏僻，周边也就稀稀拉拉几栋别墅，私密性很好。

一打开门，凉意扑面而来，别墅向阳，依旧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气息。

陈悦憔悴了不少，漂亮的脸上满是疲惫，眼下一片青黑，看得出来昨晚又没睡好。

相比之下，周奇的精神状态好很多，只不过脸上的笑有些勉强。

别墅内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了十几度，分明是盛夏，却能感受到森森寒意，如同被人窥视着，令人很不舒服。

周奇和陈悦带我们到主卧，这个房间温度更低，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外婆却脸色如常。

陈悦打开床头柜的柜门，说:“小鬼就在这里。”

我好奇看去，只见正中放着一个孩童形状的容器，浑身都是金色，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面前还摆着一盘水果和一些小零食。

陈悦眼神紧张，问:“陈婆，怎么样？”

外婆还未开口，只见禁闭的房门忽然打开，发出轻微的响声，而门口空荡荡的，半分人影也无。

陈悦吓得躲进周奇怀里，身体发抖，眼泪将落未落，如惊弓之鸟。周奇温声安慰她:“没事...没事...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知道他们看不到，我却确确实实看到了门口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婴灵，浑身泛着青黑，瞳孔却是诡异的红色。它挂在门把上，目光紧盯着陈悦，近乎怨毒。

我汗毛直竖，却又移不开眼神，它似乎也发现我的视线，转头看向我，缓缓地笑了。

就在这时外婆低声说:“看到了？”

我幅度很小地点头，深怕引起它注意。

外婆忽然抓起柜子里的童像，迅速在上面贴了张符纸，那符纸上的花纹极其复杂，瞬间我们都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只见那婴灵蜷缩在地上，符纸对应的位置不断冒出黑气，它似乎痛极，眼神如同淬了毒，浑身散出的恨意有如实质。

陈悦仿佛感觉到什么，整个人不断发抖，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外婆默念着咒，那婴灵挣扎地愈发厉害，周身绕着黑气，勉强维持住人形。它拖着残缺的身子，仍旧一步步往陈悦方向爬。

我意识到她看不见，只好出声提醒:“你们站远些。”

那两人避之不及似的往后躲了两大步。

外婆又往童像上贴了张符，迫使那婴灵不得不停下，散成一团黑气附到像上，再无动静。

外婆将那童像包好，表情并不好，对他们说:“三日之内为它立墓，每年都要祭拜，多烧点纸钱，这个童像我就带走了。”

周奇慌忙点头。埋在他怀里的陈悦表情却有些奇怪，她盯着童像，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眼里有些不舍。

她见我看她，心虚似的低下了头。

03

这事便算是结了。

回去后外婆将那童像摆在家里，每日念经上香超度。

我看电视时特意关注了陈悦的消息，听说她和周奇离婚了。我有些莫名，那两天接触看来，周奇对陈悦称得上真心实意，怎么突然就离婚了？

一个月后陈悦上门道谢，周奇没有来。她脸色已好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与上一次相比整个人有了微妙的改变。

我心里有种怪异感。她皮肤似乎更好了，白皙光滑，身段窈窕，脸还是那张脸，看上去却像年轻了十岁。她变得...更漂亮了。

陈悦带着几箱补品，脸上堆着笑:“还得多谢陈婆，帮我解决了件麻烦事。”

外婆皱着眉，语气冷漠:“谢倒是不必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陈悦脸一僵，没有说什么，低声道了别就往外走。她的背影也漂亮得赏心悦目，我却看得浑身泛起了凉意。

陈悦肩膀上，趴着一个婴灵！

那小孩头埋在陈悦脖颈处，大口咬下了一块皮肉，奇怪的是，并没有伤口。陈悦也感觉不到痛似的继续往前走。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住她，外婆悄无声息走到我身边，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我收回目光:“外婆，她这是又养了一个？”我听说养小鬼也有能让人变得漂亮的。

外婆烧了一支香，插在那童像前，说:“这只可比她儿子凶多了。瑶瑶，你要记着，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我点头。

外婆的话如同谶语，不久便在陈悦身上应验了。

一个月后新闻报道了陈悦的死讯。

据说她赤身躺在床上，整张脸依旧漂亮，身体却瘦得不可思议，皮囊包裹在骨头上，如同被吸干了精气。

外婆说那小鬼吃掉了她身上的血肉，事实看来确实如此。

她终归为她的欲望付出了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