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取?不取我们回去了,你决定。”孩子的姑妈再次说道。我们一大群人望着这个正在抽泣的小女孩,她的头发黑而软,刚好垂到肩头,穿了一件白色的T裇,她的眉毛和鼻子因为哭泣而变得发红。她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多么奇怪啊,这一屋子人,一个医生拿着钳子,电筒蹲在她的面前,几个护士站在后面,还有她的爸爸妈妈,姑妈,全都望着她,等她做决定,这么多大人,都不能做决定,都指望她吗?
刚刚初步检查,医生说看到鱼刺扎在她的左侧扁桃体的位置,来到这个房间,等医生拿好工具想帮她取出来的时候,她却再也不肯张嘴了。她一定是太害怕了,我们一群人都开始鼓励她:
“别怕,一点也不会痛。”
“张开嘴,说‘啊’就可以了。”
“对啊,鱼刺不是你的肉,拔出来不会痛的。”
“像检查牙齿一样,张大嘴。”
“像做核酸一样张大嘴。”
可是任我们怎么说,小女孩只是做出小小让步,把嘴张开一点点,这样医生完全看不到,也无法取出来。孩子的姑妈很着急,再次对她说:“你究竟取不取啊?取就配合,不取我们就回去。不要让这么多人在这里等你。回去的话,鱼刺掉到肚子里,打麻药再取出来更难受。”说完作势拉小女孩走到门口,没等小女孩说什么,又返回来坐下了。
这话里透着矛盾,看似有选择,其实没有,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配合把鱼刺取出来。但是此时此刻,小女孩做不到,她只能不停的抽泣。原来早在几个小时前,这个小女孩已经在另外一个医院取过鱼刺了,但由于不能配合,没有取出来,孩子的姑妈是我们医院的一个小领导,所以又带她到这里来取。
领导的做派用在孩子身上,没有任何作用。说是不能配合,我相信孩子在之前的几个小时已经尝试去配合,只是没能取出来罢了。我的孩子也卡过鱼刺,也一晚去了两个医院看,医生反复用压舌板压住舌头检查,又徒劳无功,的确是一件难受的事,再配合的孩子到后面也不愿配合了。
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拿来舌钳和开口器准备硬来了,这样做肯定不好,挣扎中肯定会对她造成损伤,甚至严重过鱼刺对她的损伤。这时她姑妈拨通了耳鼻喉医生的电话,医生刚好在,她牵起小女孩走了。我松了一口气,早该找耳鼻喉医生了,取鱼刺本来就是他们的专业,我们这里没有设备,我们医生肉眼去看,难度毕竟增大很多啊。不知道小女孩最终鱼刺取出来没有。
当天还有另外一个故事。我正在给病人伤口换药,同事叫我过去帮忙抓小孩。对,抓小孩,有的孩子不肯打针,我们得几个人按住孩子的手臂让他不要动,这种方法只适用于还不懂事,而且力气还小的小小孩。等我走过去,孩子的妈妈赶紧去抓小孩的手,准备打针,而这个孩子则使劲地抱住两只手,大声地尖叫,他的声音尖而细,好像一只海豚。我一看输液单,孩子已经六岁了,便对他妈妈说:“孩子已经大了,硬抓是抓不住的,你劝劝他吧。等他肯打的时候我们再打。”
“你打不打?不打我们回家!”妈妈问孩子,孩子还是尖叫连连,妈妈转身往门外走,孩子跺着脚尖叫,跟着妈妈往外走。他这表现,好像他是愿意治疗似的,可真要拉他的手打针,他又抱紧手尖叫,那晚我们的耳膜啊,都受了一万点暴击。如此反复了几次,后面他终于坐在凳子上,把手顺从地放在旁边,只是跟妈妈说:要看手机。针扎进去的时候,又叫了几声,说痛,后面就安静地看手机了。“早知道早点拿手机给他嘛,费事折腾这半天。”我笑着对妈妈说,“我刚才给他,他又不要。”妈妈气道。
这两个孩子,都被放在矛盾的顶端,好像只要他们立刻决定,问题就会被解决一样。当时的大人,情绪足够冷静吗?是否能理解孩子的处境呢?我看不能。他们非常急躁没耐心,处在崩溃的边缘,看不到孩子的无助,还有他们已经付出的努力。这个时候,孩子需要多一点耐心。年轻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大孩子不肯打针,他的父母居然可以等待几个小时来劝说,非常不理解:直接拉过来硬打了不就好了?现在却明白:这样的等待是非常必要的,也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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