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家在我家后面。我们两家都长有一棵槐树,粗壮的树干,黑铁似的树皮,离地六七米处方生出枝桠,撑起十数方的阴凉。两棵槐树相距不远,枝叶在空中交织在一起,连起了两处阴凉。树干与树干之间是一堵矮墙。十几年前,还没上学的年纪,我常和堂弟一起比较这两棵槐树。看它们刚出地面的这一段,我家这棵更占上风,而再往上走,堂弟就能开始炫耀了,最终我们相互抵消,就说,这两棵树分不出高低上下。其实大爷家的槐树更加魁拔一些,树冠也更大而茂密。到春天,丰盈鲜绿的树冠中间不断地冒出一串串白生生的槐花。这时两棵树就大不一样了,大爷家的槐树,槐叶只能给槐花当点缀,打眼一看,活生生长成了一顶雪山;我家这棵,万绿丛中一点白,串串白槐花,若隐若现于绿叶之中,只当是云鬟上的首饰。
长大一些后,就没再怎么注意过这槐树,尽管十几年了,我并没觉得它们有什么变化,还是一般模样一般高。
前天晚上,爷爷拿过纸笔来找我,说:“你大爷家那棵槐树过几天准备伐掉卖了,我给你讲讲,来算算能有多少料。”我本来因某事而十分的沮丧,但还是收拾了低落的心情算了几遍。多年来未曾关注的以这样的方式引起我的注意。有些东西终究会失去,成为生命里的过客,只不过驻得久了,连自己也习以为常了,临到别离而怅然若失。
我失去过很多。便说树,我小时候家前面的路边还有几棵挺拔的杨树,我最喜欢夏天的风从杨树的枝叶间吹过,一片片小扇子似的叶子“哗啦啦”“哗啦啦”的响起来,这声音,清脆而凉爽。我曾站在这树下,和父亲一起仰头看天上的月亮,父亲给我指点,哪里是桂树,哪里有嫦娥和玉兔。其中两棵树中间,还曾短暂的存在过一个秋千,那是更遥远的记忆了,以致我现在只留存了一点印象。某年和堂弟玩乐,他不留神一脸撞在了树干上,当即痛哭起来,肿了半边脸,吓得我不敢说话。就是这样,我不能说它们之于我是何等重要,可就连我的眼睛也习惯了它们,以致它们被伐掉之后,要几天时间才能接受那个地方的空旷。我家还曾生长过一棵令人艳羡的桃树,它无数次出现在我的作文里,它是我的骄傲。我可以因伙伴折了一枝桃花而大发怒火。后来某年它结了满满一树桃子,连树枝都被压弯了,亲戚邻居都说这桃子又甜又大,我高兴的不得了。后来它就没怎么结过桃子了,再后来,叶子落光了再也没长出来过。它越来越干枯,终于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被我亲手伐了,它的残骸被我扔进乱木堆里再也没被找到过。
无论失去产生过多少愁绪,然而很久之后,我终究还是适应了失去后的生活。
昨天傍晚我独自一人出去散步,行到某处,勾起了回忆,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可我又突然感到惶惑,我前后左右扫了一圈,回忆又摇摆起来,我心里不停默默地发问:是在这里发生的吗?这里早已变了模样,我始终不能确定。我望向远处茫茫的麦田,尽头是一线灯光和烟火,夜色愈在天边愈浓,我终于生出了无限的悲怆。这时两个欢呼雀跃的孩子相互追逐着从我身边跑过去,他们回头看了看我这个奇怪的人,又把欢笑带到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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