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们正在上课，小丽喊报告。班主任没有让她进来，而是很凶地对她吼：“你的学费什么时候交？”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班主任接着数落：“年年都这样，你最好不要来上学了，总是一拖再拖”。小丽是个很内向的同学，刹时间羞得满脸通红，然后低下了头。班主任仍然不依不饶：“你今天不交，今天就别来了，明天不交，明天也别来了！”小丽抬起头来，支支吾吾地说：“不是不交，是我家里的猪还没有卖”。“猪还没有卖”同学们已经哄堂大笑，小丽的脸更红了。“那你今天就站在门口上课吧”班主任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继续上课了。小丽就站在门口，脸红得像只番茄，不知所措。
每年的开学，都需要交学杂费。我的父母是双职工，即便这样，也觉得几百的学杂费挺贵的。我没有笑，心里觉得很同情她。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人交不上学费。
小丽说话的声音像只蚊子，在班上基本不跟同学交往。因为传言她头上有虱子，很多人都怕传染，连跟她说话也离得远远的。
放了学，我跟几个同学悄悄成立了帮扶小组，跟小丽一起回家。
小丽的家快到南门老街的尽头，说是租来的。一块狭窄的木门，往里一看，黑黑长长的一条，像一个洞口，却没有一点光。小丽带我们小心翼翼穿过这条无光的里弄。恐惧让我们的小手牵得紧紧的。走到尽头，小丽不知从哪摸来一盒火柴，划开一根，点上了蜡烛。借着光，我们看到四面的墙，都是土坯，墙上都是蜘蛛网。屋子后面是一个灶台，中间放着一张脏兮油腻的饭桌。偶尔听到几声猪叫，小丽说猪圈就在后面，就是因为今年猪没有卖掉，所以她们家里3个姐妹，才没钱上学，而她最小，还没轮到。整个家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
桌上有一个小的竹编篓子，我们对里面的东西很好奇。小丽说这是她的“工作”，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编织这些散的鞭炮，一个个编成串再盘成卷，一卷能换1毛6分钱。
南门老街是一条商铺，家家户户都会做些小生意。只是没想到，小丽居然也有“工作”，而且她的工作是我从未听说的。我第一次知道，有人住在像洞穴一样的家里，没有电连煤油灯也没有，而且跟猪住在一起，不仅能听到猪的叫声，还能隐约闻到猪圈的气味。
从那以后，我们也去小丽家帮她编鞭炮，点着蜡烛一起写作业。有时候也邀请她去同条街上的其他同学家写作业，她常常说“工作忙”，没去过几次。小丽家没有钱给她买洗头水，洗头是用清水加盐。因她头上有虱子，我们还轮流给她找过，挤过虱子的蛋。那一阵父母也总会感叹家里的香波用得快。
小丽家3姐妹，为了让妹妹们上学，大姐没读完小学就辍学了。二姐早早订下一门亲事。小丽读完小学就辍学了，此后只见过一面。
再见面，是因为小丽和她姐姐去看望我奶奶。听她姐姐说起，才知她们这些年的经历。她妈妈带着她们3个姐妹，做过鞭炮，做过蜡烛，尝试了几乎所有能挣钱的营生，最后锁定了拨鸡毛，从拔鸡毛开始，一做便做了3年。略有积蓄又经营起了鸡鸭生意，结果越做越大。别人家一天能拨100只，小丽3姐妹一天能拨300只，每天6点不到就起床，干到天黑才收摊，是那条街上有名的3姐妹。现在，不但买下了当初租的房子，还在上面自己盖了洋楼，是南门老街上最高最气派的砖房。
终于扬眉吐气了。
小丽毕业时我问过她，她说她还想上学，但更想拼命的挣钱。那时候，我们也有完不成作业经常罚站的时候，我还因为忘记交工本费挨过罚跪。因为是大家一起挨罚，倒不觉得委屈。长大后，我家也有过一阵拮据，要问亲人借学费。我憋红了脸半天张不开口，那刻，我才明白小丽的委屈。
后来，听说小丽家给班主任家送了一头猪，整整的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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