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你说,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不会,就算吃了你,我也要活下去。”
“为啥?”
“那老婆娘巴不得我死呢。我怎么能让她如愿?”
“哈哈,就为了这个,你也要活下去。”我看广元的金饼已经被他吃完了,便把自己剩下的一块掰成两半,递给了他。
“你自己吃吧,我已经够了。”
“别逞强,谁不知道那老婆娘老是克扣你的面粉?再说,你要是饿了不得先把我吃了?”广元的爹娘早死,叔父把他养大,他的婶娘对他很不好。
篝火前,广元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金饼,吃了一口,突然道:“你这金饼,加过东西了吧?”
我一愣,才意识到被广元发现了。我一贯讨厌吃没味的金饼,所以就把妹妹淑芬给的核桃末子加到自己做的金饼里去了,我爹要是知道,怕是要把我打个半死。毕竟,我爹是村里最好的猎户,正因为他是最守祖上规矩的人。而祖上之所以立下这条规矩,是因为加了料的金饼容易嗅觉灵敏的猎物发现。
“嗯,加了核桃末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否则……”
广元笑道:“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什么事?”
“要是我们能活着回去,把淑芬嫁给我。”
“广元,你……”我这才意识到,他是瞧上我们家淑芬了。
广元叹了口气,说:“我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不是因为那老婆娘,是因为我想再见淑芬一面。”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广元一挨打就来我家,都是淑芬给他洗的伤口,这两人恐怕早就看对眼了。想想我老爹还算是个通情理的人,淑芬嫁这么个人也不错,我便点了点头。
广元似乎没想到我会同意,高兴得差点把篝火堆给踹了,完全没去想外面的暴风雪已经持续三天了,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还很难说。
那之后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我饿昏了头,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个家的床上了。淑芬告诉我,是广元趁着风雪稍小一点,一步一步把我背回来的,那家伙一到村头就晕了过去,被他叔父接回家了。
我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为了淑芬什么事都能干啊,明明把我抛下才更容易活着回来。
后来,我爹同意了这门亲事,把淑芬嫁给了广元这个只有三块大洋的穷小子。广元为了娶淑芬,自己去林子里砍了树,又拿着打来的皮子去县城里找了人给他建了新房。说实话,我是不愿意淑芬走的,要不是我这亲妹子,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得挨多少打,可当哥哥的,总不能让妹妹一直不嫁人吧。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可淑芬的肚子还是没个动静,村里开始有些风言风语,说我们家的母鸡不下蛋。我气得和人打了好几架,这还不是广元那婶娘嚼的嘴皮子?
如此一来,淑芬就很少回娘家了,日日在后山那屋子待着。要买东西也是去县城,很少来村里。
直到那一天到来。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一天。
村头的铁娃子突然跑到我家来,冲我大喊:“永昌哥!永昌哥!你妹子家走水了!你快去看看!”
一瞬间,我的右眼皮子直跳,顾不上灶上还烤着金饼,跑向了后山。
可等我赶到,什么都晚了。广元的小木屋已经化成灰烬,只剩几个黑漆漆的架子,在黢黑的废墟里,躺着一具尸体,那是浑身烧焦的淑芬。
淑芬的胸口插着一把刀,我把刀拔了出来,刀柄的形状比刀刃更能刺痛我的眼睛——那是广元的猎刀,是广元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
杨广元!杨广元!杨广元!我嘶吼着,但他并没有出现。
我拿着刀冲到了他的叔父家,红着眼睛问,是不是他们把广元藏起来了。那老婆娘连连说没有,还嚷嚷着让我报官去。
报官?不。我不会报官。我不能让官府把广元抓走。我要亲手杀了他,用这把刀。我要把刀慢慢地刺进他的胸口,就像他对淑芬做的那样。
我把家里存的给我娶媳妇的皮子全变卖了,只为了托人打探广元的下落。
终于,有户生意人告诉我,杨广元去了太原,成了国民革命军。有道是兵匪一家,那个混蛋,以为当了兵我就找不到他了么?
可是,当我到了太原,才发现这里太大了,兵营更是想进都进不了。想要找到广元,只有参军一条路。
靠着猎户的枪法,我很容易就混进了部队里。但部队里人身不自由,那时候局势紧张,动不动就搞什么枪毙,我又怎么找得到广元?
37年9月,鬼子打下了大同,直奔太原,我所在的第二战区部队和第十四军会合,在忻口筑起了阵地,激战十天,死伤无数。
那天,刚打退了一波鬼子的攻势,我在战壕里啃着金饼,那是我用粮饷自己偷偷做的,就为了以防万一。另一个人直勾勾地看着我,他脸色黢黑,右肩上还有血迹。
我掰下一块金饼,递给他,说:“别着急吃,先哈点水。”
他点点头,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然后一点点吃着我的金饼,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食物。
“你是沽源县人吧?”他突然问道。
“是,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在的那个连队里,也有个沽源县人,吃得和你一样。明明是直隶人,说话却带点山东口音,你刚刚说‘哈水’了吧?”
广元!那是广元!我在心里喊道。沽源县里,只有我们村的人会做金饼,也只有我们村祖上是山东籍,不说喝水说哈水!
原来广元不在太原军里,他去了石家庄,而且就在跟我一个战壕的十四军里!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
我沿着战壕往十四军的走去,希望能找到广元。就算没找到,至少也有了一个具体的范围。
然而,当我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那是鬼子的炮弹。
“卧倒!”
一阵巨响过后,我抬起头来,只看到广元躺在了地上,炮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爆炸了。
“杨广元!”我冲过去,朝他喊道。
“他离炮弹太近,耳膜估计已经被震碎了。”旁边的人告诉我。
广元躺在地上,双眼被弹片划破,什么也看不见。我拿出他的短刀,犹豫着要不要刺下去。
突然,他似乎觉察到身边有人,抓住我的手腕,挣扎着说:“不管你是谁,如果有机会,请你到河北沽源县李杨村里去,找村里最好的猎户,给他们递个消息……我娶了他们家的女儿淑芬,虽然没有孩子,却过得很好……直到那一年,淑芬去了趟县城,染上了天花。她浑身起痘,都快死了也不让我告诉她的哥哥……她说,要是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家出了天花病人,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和她哥哥、她爹一起打猎了。她哥哥对她那么好,知道了一定会来看她,不能让他也染上天花。所以……她让我杀了她,要是我没染上天花,就离开那,去别的地方,混出个样子来,再娶个老婆……是我没用,我救不了她……我只能按她说的,杀了她,把房子全烧了……请你一定要告诉他们,我对不起淑芬,对不起他们李家……”
我拿出仅剩的金饼,掰下一小块,送进了广元的嘴里。
然后,把手中的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网友评论
被拒得确实不大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