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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47年,中国美术史上发生了轰动一时的“艺专三教授事件”,这件事持续两个多月,范围波及全国,事件涉及的人物是大名鼎鼎的徐悲鸿和另外三位美术教授。
这三位美术教授分别是秦仲文、李智超、陈缘督,他们不满徐悲鸿上任一年来以西洋写实主义改造国画的种种举措,通过罢教来抗议。
这件事迅速发酵,一时间引起诸多文化界人士对中西文化的探讨和碰撞。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看了一下网上的讨论,大都在政治上展开,我觉得大可不必。从细节上争论谁对谁错只是意气之争,从大历史的角度来探讨一下东西方文化的走向才是正道。不谈细节,站在大历史的角度,我是偏向徐悲鸿的。
1947年11月28日,徐悲鸿在天津《益世报》发表《当前中国之艺术问题》,指出:
艺术家应与科学家同样有求真的精神。研究科学以数学为基础;研究艺术以素描为基础,科学无国界,而艺术有为天下之公共语言。我国现在凡受过教育之人,未有不学数学的,却未听说学西洋数学;学素描当然亦同样情形;但数学有严格的是与非,而素描到中国之有严格的是与非,却自我起,其历史只有二十来年,但它实在是世界性的。
这里面有一个标准的问题,没有标准的学术往往会怪相横生,没有标准的学术往往会变成伪学术,没有标准的学术也无法大规模推广。中国古代的诗词之所以辉煌灿烂,跟严格的平仄韵律、起承转合是分不开的,戴着镣铐跳舞,美得更让人窒息,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方寸之地还能画出沧海横流的韵味,那才叫本事。
自由不是毫无纪律的自由,自由的前提就是自律,如果你对我这话表示怀疑,请看看那位拿个针筒肆意喷墨作画的“艺术家”。这位先生很会娱乐大家,一时间吃瓜群众争相模仿,过了一把艺术的瘾,我看他大概他是想普及一下行为艺术。
还有,现在的白话诗歌完全没有了枷锁,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是个人就能写诗,但这样真的好吗?诗歌和绘画就是在这种一次次的肆意亵渎中失去了应有的荣耀。所以,在当时,如果我是徐悲鸿的话,我也会这么做,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足以矫枉。
在那个年代,科学在东方还是个刚长大的娃娃,需要小心的呵护,如果这个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势必又会回到“义和团”的水平,这是很危险的。想想当今中国,科学能有如此成就,确实跟当时一大批献身科学的科学家是分不开的,没有像钱学森、邓稼先、华罗庚等这样的人,我们的科学不可能发展这么快。
没有科学的狂飙突进,我们的经济也不会发展这么快,原子弹、航母、北斗卫星等就更不用说了。科学是强国的基础,国不强,没有资格谈文化,只能被“文化”。搞文化的人,扪心自问,没有强大的国家做后盾,你能安定下来搞文化吗?
抗日战争时的西南联大,那段历史想想就让人痛心,国不强,研究学术的人连个地方都没有,大学里的师生们跟着国军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云南!我想如果是一个有良心的人,真的去研究一下那段时间的历史,不哭才怪!
所以研究历史,不能以现在的处境看过去,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必须还原当时的历史背景。我们现在享受着科学带来的好处,再去痛斥科学,这个很不地道。
那么科学就是唯一的标准吗?当然不是,但目前还没有出现比科学更先进的武器,因为文化上没有突破!东西方文化的碰撞问题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并且会越来越热。人类文化的突破一定是在东方文化对西方文化的彻底消化之后,就像金庸小说里的吸星大法,吸过来之后还要有本事消化,否则不但没消化,还被对方反噬夺了魂。
这真的不是玩笑,当年庚子赔款派过去的那一批留学生,就有被夺了魂的,回来之后就要革自己的命。能不能彻底消化吸收,就要看东方有没有这样的泼天气魄,就像古人说的那样,一口吞进西江水,这是何等的胸襟!没有这样的胸襟就谈融合,那是自欺欺人。要是融合那么容易,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中西文化交战,直到今天。
其实美国的强大跟美国这个国家是多文化融合体分不开的,就像生物多样性一样,文化多样性会让一个国家更加健康壮硕,因为多样性的言外之意就是开放的胸襟,开放才能进取。
美国这个国家就像一个大熔炉,各种文化在这个熔炉里面加热冶炼,最后形成了美利坚文明。可以说美利坚文明就是西方文化的接力棒,它就是一个浓缩升级版的西方文明。
在今天,如果把中国比作一个人的话,我想这个人现在最想说的话就是:给我一点时间,还你一个升级版的大唐!
古人说一事不知、儒者之耻,西洋画既然有他的优点,有什么不能学的,这才是中华文化的胸襟,不但要学,而且要学的比他更好。一个画国画的人如果觉得自己没有学素描的必要,我觉得这个胸襟还是不够,以这样的度量去融合西方文化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话归正题,西洋画和中国画到底哪个更好?回答这个问题就要涉及到东西方文化里对于人的定位。
在西方,有一段漫长的中世纪,可谓是黑暗期,而这段黑暗期对应的刚好是东方的辉煌期,可谓是西方不亮东方亮。在这个时期,上帝是绝对的权威,人需要战战兢兢的匍匐在上帝的脚下,不能有丝毫越轨。
但到了14世纪,西方迎来了文艺复兴,人彻底的从上帝的权威下解放了出来,人成为中心,而不再是神为中心。就此,人的欲望伴随着创造性彻底被激发出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但科技文明有一个缺点,就是人的固化,与科技孪生的是人类对于物质的贪婪,这种贪婪正在让人一步步走进物质的这个黑洞里而不能自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用在这个地方倒是很合适。
在东方,最大的特点就是天人合一。东方的世界里没有上帝,中国的易经,把天地人并列为三才,在道德经里,老子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也就是说天地与人是平等对话的,中国古人绝对不会讲人是大自然的主人这样的话,更不会有征服自然这样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所以中国古代士大夫们喜欢画山水写意,花鸟鱼虫,专门的人物画很少,即使有也是多人同台的全景展现,不会只突出一个人。在那些山水画里,人往往很不起眼。
基于这样的时空观,中国的士大夫们是很有野心的,在美学上,他们不会去追求物体的形似,他们追求的是对于宇宙全息的把握,也就是说一幅画就是一个宇宙,在我们把画轴缓缓打开时,宇宙在画轴的打开中慢慢呈现。那些水平高的甚至在一个简单的静物中画出了四维空间的意向。
这样的文化里如果有人对写实感兴趣,是很难入流的,甚至会被呵斥为奇淫巧技,上不得台面。
人不是主宰,人只是宇宙的一部分,重要的是人和时空的关系。当我们把一幅画打开时,我们瞬间感觉自己掉到了那个时空里,成为画中的一部分,这种感觉,长期观摩过国画的人一定能有体会。
所以东方的绘画采用的是平行透视,在一幅采用平行透视法画出来的作品中,是不存在焦点的,或者说空间里任何一点都可以成为焦点,用中国人特有的词语来表达,叫万物齐观,无有高下。
但西方的画刚好相反,西方画基本上人是主体(虽然后期也有很多风景画)。文艺复兴后,人终于从上帝的阴影下走了出来,人不再有负罪感,人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包括现世的享受。
另外一方面,由于从神性走向人性,西方的画非常注重写实,用以彰显人的伟大。虽然这个时期还有很多宗教题材的画,但本质上其实还是对人的歌颂。基于这种以人为中心的思维模式,西方逐渐产生了中心透视法,这种透视法彰显的是冒险、开拓,以及科学观察的精神。
东西方文化的这种差异,如果还是难以理解的话,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中外的建筑。东方建筑的屋顶都是从中心向下亲吻大地,寓意天人合一,有一种强烈的大地情结和内敛性,这种文化下的人往往偏于保守,向外拓展和扩张的欲望不足(注意是向外)。
而西方的建筑,一般都是自下冲天而起,尖尖的穹顶直刺茫茫苍穹,寓意着强烈的探索和征服欲望,也寓意着个性的彰显,而这个和文艺复兴的精神是一致的。
东方文化里,奋进和自强不息是用乾卦来表示,博大和厚德载物是用坤来表示,乾健坤顺。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成长来讲,东方其实是偏坤德的,而西方反而占了乾德。东方文化基本是向内寻找,西方基本是向外寻找,这其实就是东方文化里面讲的阴阳,一个奋进,一个内敛。
内敛的容易保守不思进取,满足于精神上的安逸;奋进的容易富于侵略、贪恋物质的享受。所以不存在哪个更好的问题,各有优劣。但阴阳既是对立的,也是统一的,如何统一?这就是东方文化需要完成的任务。就好像中医与西医,一直在打架,到底谁好,各执一词,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出来,站在更高的视角上,将二者有机的融合到一起,那么这一定是划时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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