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王有个人称月下白。是说的嘉王白皙如玉,有月光的夜里如有清辉。
嘉王与小公主端坐院中下棋。白子已成四合之势,棋风从容,迫黑子垂首。
嘉王捏着子苦苦思索对策,小公主剥橘子,她一松劲整个人就歪在榻上,还要打哈欠。
月明星稀,晴朗无云。小公主跟松花说“天气这么好,明天会不会出太阳?”
松花答说“月亮有点雾呢,但没有云,也没有风,并不一定明日会有太阳呢。”
小公主翻个身,衣摆都垂在地上,她望着树上挂的灯笼,很是好奇“这梨花是谁画的?跟方物画的这样像。”
为了照明,粗壮树枝上挂了许多的灯笼,糊的薄纸剔透,边角上一串梨花。
阿冽跳上树去取了一个下来给她看,小公主让他去问问管事的,阿冽应了出门,点了一个外面的侍卫去了。
低头看见晏宁蹲在阶梯旁,阿冽用鞋尖戳了他一下,“起来,别人看见丢人。”
晏宁不,晏宁说好累啊起不来了。
好啊,阿冽卷起袖子,拔刀出来,练练手。
晏宁眯起眼来盯着阿冽,对方眸子也压得低,忽然他手腕一转,提刀砍了过来。
卧槽!晏宁滚身过去,刀背贴着肘尖蹭过,他顺手拔刀,纵身一跃与阿冽短兵相接。
月光是真的好,在阿冽的刀锋上弹跳如白练。
不过十个回合,晏宁的刀就被挑脱了手,晏宁躺在地上灰头土脸地喘气,看着阿冽收刀,刃口月华寸寸淹没在漆黑的刀鞘里。
“刀叫什么名字?”
阿冽平稳了一下呼吸“清辉。”
阿冽踢了晏宁一脚,“起来了。”
晏宁仍然是拒绝的。他还望着天空发呆。
阿冽的眸子沉得晏宁发怵,阿冽开口“晏小将军,起来。”
擦,晏宁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起来了,羞耻。
嘉王听见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眉毛都气歪了。
他指责道“你太宠爱侍卫了,这样是不行的。”小公主啪地一子断了他后路。“阿冽是我心头好,你是不可以妒忌的。”
嘉王眼看局势陡转直下,也不拿子了,干脆地撩袖子“输了输了。”
小公主翻他白眼,“你又退步了。”嘉王不赞同“是你进步太快了。”
“哎,”嘉王边收棋边感慨“以前教你的时候你还会耍赖,把棋藏在袖子里,现在是肯定不用了。”
小公主哼了一声“你也可以藏。”
嘉王好笑地要磕她脑袋。小公主没有躲,她定定地看着嘉王,嘉王疑惑着“傻了?”
屋外的阿冽突然冲了进来,大声唤道公主!嘉王陡然一个激灵,正要生气这侍卫如此无礼,小公主猛然站了起来。“平安?”嘉王突然意识到平安没有在看他!他猛地转头,突然漫天轰鸣!
“这…这是…”嘉王瞪大了眼睛,坠星了!无数星芒撕裂黑夜,轰然作响。煞时月光都被遮蔽了!
木桌被掀翻,黑白玛瑙棋子摔了一地!
“速速备马,即刻出发藏名山!”
是夜,皇宫仿佛被星火点燃,皇帝坐镇紫宸宫,急派向丹荣公主府的金吾卫回来禀报道公主已快马赶往藏名山。
四驾大马拉的蛟龙辇一步不停地驶向京都三百里外的藏名山,护卫数十人,胯下皆是迅猛快马,经行处人皆避让。坠星夜里出发,第二日启明星亮时抵达。
最后几里山路不能用车,换用步行,小公主下马车时腿都被颠软了,人还晕乎着,恶心要吐,却一定要上山去,阿冽抱着人往山上走去,软裘将人裹得严实,抱在手里又小又弱的一团,露出来的一张小脸发白,抿死了唇,眉眼紧皱。
晏宁第一次到藏名山,只见冬日寒冽,万树凋敝,满山光秃的枝桠,半山弥漫在白雾中。小路蜿蜒曲折,阿冽极小心稳重地行路,免得怀中人再感不适。行至半山腰到一片空地,靠山崖处一座小草亭,一行人便停下来略做整顿,阿冽抱着人在亭中坐下,后背挡着风。随从两护卫很快地生起了火,从背包里取出姜来煮水到沸腾,一个小木碗端给小公主喝了。
日夜不停的马车把丹荣颠得不适至极,现在缓下来喝了两口热姜水,脏腑不时暖热了起来,胃肠呕逆感也稍退,她便要下来走动。
晏宁蹲在一旁擦刀。自进藏名山以来,他的配刀变得很潮。阿冽陪着小公主走过来,小公主弯腰看他的刀。“我记得镇国公府五代以前是铸刀的,如今你们族中还有人做吗?”晏宁点头,“现今族里还是会教授铸刀之法,但爷爷因为没有天分,所以我们这一支是已经不会了。”晏宁将刀递给小公主,“如今江南叶氏,是太姑姑嫁去带过去的铸造之法。”
小公主若有所思,“那位太姑姑,名讳是?”
“晏言,字清谈。”
“这刀是重铸的吧,前身是哪把呀?”小公主将刀举起来想要找一些日光看它的刃,可惜冬日阴云荫蔽,只能见碎星闪光。晏宁道“是前朝桃花将的佩刀。”小公主眨了眨眼。“是把好刀。”
晏宁盘腿坐着,弯着腰像只大熊。
前面去通报的人下来了,带着个莫约十五岁的粗衣少年一起,那粗衣少年见了小公主只点一点头,做了个一起上去的手势。于是阿冽晏宁一起跟小公主上去,其余的原地等候。
少年带着三人往山中走去,路遇皆是凋零树木,冬泉却是叮咚作响,仿如深山清铃。这时终于行至一处两旁立着石灯笼的小径。少年停住了,跟他们打手势。晏宁看不懂手语,阿冽解释道:“国师让公主去见他,我们先前去国师居所。”
“那公主身边岂不是无人守候?”晏宁提出了反对。
小公主示意道没事,晏宁仍坚持着,那粗衣少年默默听着,突然缓缓抬起手来,晏宁猛地一退,噌地一声拔了刀出鞘,一股气劲将他掀了起来,刀刃嘭地撞回鞘中。他撞上了什么停住了再向后摔,余光只看见那少年面色冷淡,向小公主点了点头。
原是阿冽冲到他后方拦住了他,晏宁回过心神来向阿冽道歉,小公主和那少年此时已走不知哪儿去了。
阿冽冷声道:“无碍,那少年是国师弟子,自会保证公主周全。”
藏名山向西面有块巨岩,闲时国师喜欢在那儿看风。
还有一截台阶路要走,那少年陪在小公主身后护着她上台阶,小公主很小心地抱着自己的袍子披风。台阶宽窄够两个成年男子身形,但一畔山崖一畔悬崖百丈,山间雾气云涌看不见底部,细碎的沙砾被裙摆扫下去,发出寂寂的滚落声。
她碎碎念给少年听“这袍子弄脏了可不好洗了,我好喜欢的呢。”
“诶刚才你好凶啊,为什么呀?”
“那个人叫晏宁,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咱们小时候在一起玩儿过的,你忘了呀?”
少年跟她并排走着,刚才还面若冰霜的脸此时泛起一点温暖的意味来,小公主笑着去牵他的袖子“陇哥哥你慢一点呀!”
叫陇的少年真的就放慢了一点步伐,“你身体是不是好多了?”
陇点了点头。
“我刚才看你凶晏宁的时候,就觉得一定好很多了!那你可以下山了吗?”
陇摇了摇头。很歉意地对她笑笑。
小公主突然眼睛红了一圈“好叭。”
陇捏住她的手心,力道很轻地揉着,让她不要哭。
要到地方了,陇为她理了理头发,比手势“不必担心。”小公主勉强笑笑,取出手帕抹了把眼睛。“陇哥哥,你若要回军中,随时可来告诉我。”陇点头,牵着她登上了大岩石。
岩石那畔便能往见山下的城池,冬日里难得有太阳晒出金光来,一派暖意融融的迹象。岩边一架藤椅,坐着个穿墨色的人,头发花白,随意地搭了件披风。陇自行离开了,小公主慢慢地踱了过去。
“小丹荣来了,坐这儿。”那人指向旁边一个铺着绒毯的秋千。
小公主探头看那人的脸,那人低声问她:“怎么了?”
“你头发白了呀,我以为你要老了。”
国师轻轻笑了。
“晒会太阳再回去吧。路上再说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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