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熊彼特说:“人们可以用三种方式去研究经济:通过理论、通过统计、通过历史。”
我热爱历史,我的专业是经济学,我喜欢那些与历史相关的经济学文章,它们让我觉得我所热爱的与我所钻研的,两者并不冲突,两者相辅相成。
近期读了社会学家费孝通的《江村经济》。这本书是费孝通1938年在英国伦敦大学学习时撰写的博士论文,取材于1936年作者在江苏省吴江县开弦弓村(今苏州市吴江区七都镇)的调查资料。
全书分为家、财产于继承、亲属关系、户与村、生活、职业分化、劳作日程、农业、土地占有、蚕丝业、养羊与贩卖、贸易、资金、中国的土地问题等专题。
这本书里讲的农村是将近一百年前的农村了。那时候西方机器大工业刚刚对农村传统手工业产生破坏,中国大地陷入列强侵略的战火,社会在破坏与重构中动荡。但是从某些方面来看,农村的变化相对较小,甚至于直到今天,我仍旧可以看到书里讲的农村的经济生活和思维方式在当下的农村乃至一些城市里存在。
我将摘录一些我在阅读中有感触和思考的片段并加上我的想法。
11、关于“传宗接代”
书里写了生育的几个原因。其中一个原因与祖先祭祀的宗教传统有关。它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道理。
“有人用纯理论的观点来解释生育子女的重要性。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做人的责任,因为只有通过他们的子女才能向自己的父母偿还他们对自己的抚育。”(摘自《江村经济》)
这段话可以说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论版说法。粗看是很荒谬的,生孩子这件事居然有一个目的是偿还父母的养育之恩,孙辈的存在本身竟然就对祖辈有正的效用。
这对于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来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生了一个孩子,很大概率是需要我们的父母来帮助我们养这个孩子的,这明明是给祖辈增添了新的负担。
但是我从祖宗祭祀的宗教传统角度想了一下,觉得是有道理的。祖宗祭祀要求每年固定的时间,由直系后代进行祭祀,给祖宗烧他们生前爱吃的菜,把金银元宝烧给祖宗,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有舒适的生活。
于是生育子女对于父母的意义就体现出来了。这也就是“传宗接代”的意义。这个姓继续往下传,祖宗祭祀不会落空,这对于父母来说是一种安慰。尽管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能理解这种安慰了。
22、关于婚姻和重男轻女
书里讲了村里的婚姻习俗和不愿意生养女孩的原因。
“彩礼并不是给女孩父母的补偿。所有的聘礼,除了送给女方亲属的一部分外,这些聘礼都将作为女儿的嫁妆送还给男家,而其中还由女方父母增添了一份相当于聘礼的财物。……应当明确,从经济观点来看,女儿的婚姻对女方父母是不利的。女孩一旦长成,能分担一部分劳动之后,却又被人从她父母手中夺走,而父母为了把她抚育成人,是花了不少钱的。所收下的聘礼并不属于父母,这些聘礼要作为嫁妆陪嫁;此外,还要加上一份至少和聘礼相等的嫁妆在哪。新娘婚后将要在她丈夫家里生活和劳动,这对她父母来说是一种损失。再说女儿婚后,她的父母和兄弟又对这门亲戚承担了一系列新的义务,特别是对女儿生的孩子将承担更多的义务……”(摘自《江村经济》)
我觉得这段话讲得很有道理。特别是那句“从经济观点来看,女儿的婚姻对女方父母是不利的”,简直说透了不愿意生养女孩的原因。
聘礼和嫁妆加在一起,是新成立的小家庭的初始启动资金,所以其实女孩的父母没有任何好处——外孙也不会跟他们姓,连上面第一条里面说的“传宗接代”的好处都没有。
哪怕在现代社会,关于彩礼和嫁妆以及各种物化女性的、争取女权的讨论也层出不穷。
看了这段话之后,我就不能理解那些“新娘是婆家用彩礼买回来的”的观点是怎么站住脚的了。彩礼不是又回到婆家了吗?只是从公公婆婆手里到了小家庭手里。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上述婚姻习俗只在较为富裕的、对女儿相对较好的江南地区存在,可能其他地方的彩礼是不会被陪嫁回去的?
另外,我不能理解现在的为了争取女权而不要彩礼也不给嫁妆的做法。这样一来,新成立的小家庭的初始启动资金哪里来?仅靠工作一两年的积蓄就可以构建家庭生儿育女了吗?对于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够的吧。月入十万的就当我没有说吧。
3-1 3-2 3-33、女性的婚姻生活
书里描述的女性的婚姻生活是极其不愉快的,甚至可以说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嫁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个陌生还包括陌生的丈夫。一直是这个新家的外人,直到生了男孩,才算融入新家庭。
这样的生活我简直不能想象。一看到就感觉恐婚恐育。
幸好江南的女孩子有养蚕的手艺,可以通过这个重要的副业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这就充分体现了经济地位的重要性。
44、生产方式的改变和劳动力的剩余
诚然,生产的时候使用机器,可以节省大量的人力。但是这些节省下来的人力如果没有接收他们的地方,他们闲置着也会产生很多问题。有时候并不是生产方式不想改变,而是改变了之后人们的生活状态不会变得更好。
5-1 5-25、迷信和科学
关于迷信和科学的感悟其实跟前面生产的时候用不用机器的感悟是类似的。我们不能站在我们现代人的立场上去批评当时的人。
我们不能说:“机器生产效率高,为什么他们不用机器来生产呢?”我们也不能说:“巫术对于干旱和洪涝没有任何作用,必须坚决禁止。”
这些讨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许人们心里隐隐是知道巫术对于干旱洪涝乃至蝗虫是没有用的,但是如果政府所宣传的科学不能给出这些灾害的解决方案,迷信和科学其实效果是一样的——都没有效果。那么为什么不允许巫术的存在,让人们的内心有一点点安慰呢?
消除迷信的办法不是禁止迷信活动并反复强调科学是个好东西,而是让人们真正看到科学的好处,真正从科学中受益。人都是理性的,人都是自利的,看到了科学的利益之后,不用政府宣传和禁止,人们自己会相信科学。
6-1 6-26、土地
书里描述的人们对于土地的看法感觉跟《飘》里面郝思嘉对庄园的红土地的看法是类似的。那种生于斯长于斯、又依托土地而生存的状态,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崇敬和安全感。
中国人对于地的执念是从古至今的。当然现在的人大多数都没有办法拥有一块地了,于是我们转向了房子。房子当然没有地好,因为地是会有产出的,房子没有。土地是生产资料,房子不是。
书里对土地的描述一开始还是经济学的:“土地的生产率随着人们对农田的照料和投入的劳动量而波动。”接着就变成文化的了:“人们利用土地来坚持自己的权利,征服未知世界,并表达成功的喜悦。”
7-1 7-27、教育和人力资本投资
7-1说明了教育缺失的不利后果。在合作办厂的时候,村民们虽然是厂子的所有者,但是他们并不懂,不知道这个权利应该如何行使,也不知道厂子的真正发展状况。他们只能看到自己到手的利益。
缺少教育使他们没有行使自己的权利,也使他们短视。
另一方面,短视使他们不重视教育。他们看不到教育的好处,就不会给孩子进行人力资本投资。对家长来说,让孩子在学堂里听一天课不如让孩子去给羊割草。
这一句“缺课人数与村里养羊的头数相关”真的太一针见血了。
88、不要做全职主妇
因为工厂的存在,女孩可以去工厂打工,争取工资,从而改变了她们在社会中的地位。如果女孩没有出去挣工资,哪怕她确实在家里养蚕了,她的贡献也很难衡量。
“个人不容易意识到在一家的集体生产中的贡献。但挣工资基本上是个人的事。挣钱的人能感觉到她的工资收入是她自己劳动的成果。这是收入者本人和家长都会感觉到的。”(摘自《江村经济》)
家务劳动不在GDP的衡量范围内。全职主妇的劳动很难被衡量,也很容易被家庭成员当成理所当然。
社会发展使我们不用当家庭主妇,这是我们的幸运。
书里还有很多有意思的观点和史实,作者对他所研究的村庄的方方面面都做了描述。虽然数据很难获取,但是他尽可能地做了量化,于是给他的分析提供了更多的可信度。
阅读一本好书就像与高尚的人对话。我在阅读的过程中有了一点小小的思考,有时候发现书里有一些经济学的定义、表述和应用,都会觉得十分亲切,让我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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