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列车

作者: 凌哲昼 | 来源:发表于2017-02-04 00:09 被阅读199次

    你第三次忍住想要吐的冲动。

    当你再一次试图打开车窗的时候,坐在你对边的那个中年妇女也又一次用西伯利亚式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你,把刚拉开一点的车窗用一种三万英尺高空的重力加速度压下,你飞快的缩回了手,你避免了关节的粉碎。你却只能回以南美风格的眼神,高温,潮湿,让已患有风湿的自己更加的虚弱。

    深夜的火车总是这个样子,对于一些去往隐藏在城市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的城镇尤是,甚至你都不知道你将去往什么地方,在这样的一个就像是被遗弃的绿皮火车里面。

    你不知道去往哪里,你觉得自己被遗弃,哪怕你知道你的车票上写的什么,也知道自己是在火车上,但是深夜的火车总会给你带来这样的感觉。在远离干线的铁道上,窗外连应有的破败的工业区气息都没有,这是一个远离工业文明的地方,农业社会,你这样想。刀耕火种听起来也许更有气息。你只能从噪音中感到你在行进,这也是你唯一知道的一点,你不知道你到了哪里,要去往哪里,你甚至不知道你是归来还是远走。

    你很疲倦,已经两点了。可是你怎么都睡不着。你试图睡去,可是总有一股力量让你无法倒下。

    而最为关键的是绿皮车厢都是没有空调的。穿越回农业社会是不能带去工业文明的,虽然这趟火车是从工业时代出发的。而最为可悲的并不是没有空调,而是车厢上那嘎吱作响的吊扇,就像往夏日的火炉里添柴一样,旁边还有蝉抱以嘲笑,尤其是当你的精神因为缺少本该到来的睡眠而变得行将崩溃,你知道你拥有睡眠,可是那神秘的力量摧残着你。

    受不了的是空气。你甚至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对空气来说太残忍了。

    你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湿了,也许那不是汗水,是隐藏在化学元素周期表里的埋伏,甚至你的灵魂也已经被倾盆的稀薄的空气浇透。可是就向对异教徒的刑罚,是不会让你轻易的倒下死去,原来支撑着你的神秘力量源自于虔诚的信徒们,而上帝却是撒旦在天堂的代理商。

    一开始的火车并没有多少人,而逐渐的位子上开始坐满,又逐渐的过道开始站满,又逐渐的车厢连接处也全都是人,镜头又拉回过道再逐渐的过道躺满了人,再将镜头推回连接处,逐渐的这里已经变得看不清。这便是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

    你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你满身是汗,你的衬衫甚至已经被汗侵染的变了颜色,就像发霉的剩菜。你很热,但是冷的发抖。

    这是疲倦和无法入睡同时给你带来的感觉。

    你觉得难受,却觉得刺激。

    你看向被人禁止打开的窗子的外面,你觉得比平时要看到的夜晚还要漆黑,可能是窗子还发射出一点车厢内的浑浊的光亮。你只有通过声音确定自己确实是在行进,只是行进,并不知道到底是在前进,还是被车轮反复碾压。

    你想要喝水。你坐火车从来没有带东西的习惯,不带吃的,不带喝的。你也不吃火车上卖的东西,不喝火车上卖的水。你习惯在火车上一直坐到底。你觉得这是在火车上唯一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什么都不做。

    你从座位上起身,你看了看车厢前面,又看了看车厢后面,靠近窗子的人靠着桌子睡着了,有人用自己带的纸板抢占了过道就像睡在自己的大床上一样,有对靠着过道情侣相对而坐,女生的头趴在男生的腿上,一对情侣坐在一起,女生把脚放在男生的腿上上靠着窗睡着了,而一个老人靠着过道的老人坐的挺直的睡着了头不停的随着引力转着,还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头仰着睡着了发出很大的声响,而一个年轻的夫人正不断的哄着她吵得正热闹的婴儿,以及一位将脚像将会议文件放在桌子上那样自然的躺在两人坐的位置上的令人尊敬的先生,把另一个年轻的先生挤到比梵蒂冈还要小的领地上去。天堂总比地狱要狭窄得多。这里有无数的形形色色的,年老的,年幼的,高尚的,卑鄙的,不昧的,窃贼的,忠贞的,出轨的,残疾的,阴暗的,尊敬的,低下的,炫耀的,贫穷的,但他们都是为了那只要三十块钱的廉价车票。你坐的位置是顺着火车前进的方向。你期待着那个推车买水的人的到来。你知道那么晚那个人不会来了,但是当他们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卖水果的,卖杂志的,卖盒饭的,卖移动电源的都依序来了,而只有卖小吃饮料的那个人没有来,他本应该在卖水果和卖杂志之间到来的。你知道他一定还会来的。你太渴了。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这已是第四次停车了。你诧异的是在这样的根本就没有其他火车行驶的线路上竟然会在晚上不停的停车,你心安的是至少它没有倒退。

    只是无论现实再怎么的诡异,你现在都不会再不寒而栗,你热的想脱掉自己的衣服,但是你却还裹了一层皮。

    当你的汗已然流尽,列车再次开始行进。

    你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列车,那个时候无论什么线路什么时刻的火车都像饥荒年代的流民所逃命的恐慌,你的父母带着你,为了省下你的一张票,也许是三张票,一个劲的恳求列车员,说上车一定补票,有的时候你们的运气很好,有的时候你们的运气很差,你只能一个人在旁边看着,看着一切,听不清只听到车厢嘈杂的声音。你们上车后会很快跑到另外的一个车厢里去,或者是太累了就在这个车厢的连接处找到一个渺小的地方蜷缩着,你的母亲想给你找一个位置坐,可是这样一个连站都变得奢侈的地方,又有什么能让你弱小的灵魂坐下。你的父亲在吸烟处抽烟,被吹来的风呛住了,也许是因为旁边更多的劣质烟的气味,一个劲的咳嗽。你的母亲蹲在地上,将你横放在腿上,用身体和腿将你夹住,她很疲倦,很想睡着,你想要对她说话,在这样一个连听都艰难的地方,又有什么能允许你开口说话。你甚至都快睁不开眼睛。你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的神志随着回忆开始不再清醒,你使劲在回忆那个时候你上了车到底有没有补票,你就像在拉丁美洲患了不知名的疾病的传教士,你只是忘了自己是耶稣的信徒,还是安拉的仆从,你开始抽搐,你开始吐白沫,你觉得自己灵魂正经历着一切,代替你的身体。你不知道这是感冒还是瘟疫,你很害怕,所有的疾病只要不是被叫做疾病就只能被称为瘟疫,你害怕这是上帝的惩罚,惩戒你的不虔诚,可是既然是上帝那么它便是仁慈的,你在梵蒂冈一直是魔鬼的信徒。

    你的身体不停的颤抖,列车不断的前进。你停不下来,列车又停了下来。五点十五分了,到底有完没完。你的灵魂颤抖着想。

    坐在你的对面的人看到你的脸色苍白,那是一个勉强能称作中年的中年妇女。她看的出来你想呕吐,她看的出来你渗出来又渗进去的汗水,她看的出来你幅度越来越大的颤抖,她就是不想你开窗子。

    你的眼睛都开始浑浊了,你的灵魂已经开始彻底倒向魔鬼,你体会到那些异教徒所受到的惩罚,那种被绑在火刑柱上的折磨,你的肉体已然昏睡,可是你的灵魂清醒的不像话。

    你想要哭泣,你太难受了,你后悔你没多花三十块钱买卧铺票。

    你看着那些躺在过道上,躺在厕所门口,躺在车厢连接的吸烟处,躺在你身边,躺在车厢低车厢顶的人和灵魂,你开始哭泣。你突然觉的有一种恐惧感,你感觉周围是汹涌的海水将你裹挟,这里浑浊的空气比海水还要窒息。

    “喂,你没事吧?”那个人问道。突然莫名其妙的发问,也许是为刚才自己的行为而感到歉意吧,你这样想到,不过这样可能吗,你又想到,也许是怕我死在你面前吧,你想到。

    没事?我可能会没事吗?

    “要不你把窗子打开来一会吧,只是风比较大,我头不能吹风,不然会出事的。”列车很意外的继续开动起来。

    你看不出来我就要死了吗?

    “你要喝点水吗?”

    来瓶威士忌都救不了我了,还是你想来一车鱼子酱吗?

    “这车人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全都要挤上来,有完没完啊。”

    是你浪费了这里的三分之二的空气。

    “喂,喂,你什么表情,像个死人一样。”

    死人?

    “马上就要到站了,你再忍一下就到了。”

    列车终于进站了,你疯了一般逃了出去。车站的时钟正指向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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