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卖了一批书。这是第一次。
过了半辈子，断断续续读了几十年书，除了借，就是买。
买的书读完了一般两个去处：变成藏书，或者送出。送图书馆，送本公司的图书室，送身边的同事、朋友、家人。做不了散财童子，做个散书大叔也好。
但散出去的书一般都是觉得没收藏价值的，凡稍微看得过眼，都尽量留下来再说。只是，留下来的书一排排、一摞摞摆在那里，隔一段时间便要“乾坤大挪移”一次，腾出空间给后来者。时日久了，除了积灰尘似乎并没什么用处。
A
1
不卖书，是不愿唐突了自以为有价值的书。这次卖书，契机是搬家。
新东西陆续有来，旧物件塞满空间。先来者若不礼让，后来者无立足之地。
人世之事，大抵如此。厚积者多，薄发者少；新者为贵，旧者自贱。获取时贪得无厌，积如山倒；放手时锱铢必较，去若抽丝。
其实想想，平生所积之物，九成九不过是为了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书虽特殊些，大约也不例外。
所以，把原以为有价值的书卖出去，原是艰难决定，现在却又自然。
当然，自己原也算不得藏书者，近日看燕垒生藏书至四千余册，恐需专门一间屋子放了。若以房价五至十万一平米论，藏书面积的价值已是书价数倍了。至于如止庵家，除一排排书柜无它物，则更不敢想象。
2
藏书，本就是一件投入极高、产出极小的事。个人藏书，尤其如此。
江湖中最有名的两处藏书之所都在“天龙八部”中：一是少林寺藏经阁，一是琅嬛福地。
前者是官方图书馆，有扫地僧这样bug般存在的高手。这且不说，阁中不禁少林弟子前来翻阅，也就是很开放。即使书中所载武功一时无人会练，也不致失传，将来总有弟子能从所藏经书中学会。
这样的藏书，关键不在“藏”而在“用”。
后者是私人藏书之地。以私人之力聚天下之书，正如以一人之力习遍天下武学。说一句痴人说梦，并不为过。即使如无涯子和李秋水那样的绝世高手，在琅嬛福地中也贴满了“缺易筋经”、“缺降龙十八掌”、“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的字条。
更何况，就算王语嫣尽知天下武学，不过是两脚书橱；鸠摩智靠一门小无相功强行摧动少林七十二绝学，弄得走火入魔，功力尽废；慕容家还是要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传绝学“斗转星移”纵横江湖，而不是真拿人家武功干死别人。
这样的藏书，关键不在“用”而在“藏”。
3
是故，真正的高手藏书并非为有所凭藉，而是纪念与展示：纪念曾经的岁月，展示自己的渊博。
就象“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故事说的：王安石指着他房中二十四个大书架，让苏东坡随便抽出一本，随便念出一句“如意君安乐否”，他就能接着背下去“窃已啖之矣”。
这些藏书对他已经没用了，换个人就更没用了。谁喜欢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书，那些连苏东坡都不明白的话，接下去又能怎样？
那些藏书者身后的书命运大多堪忧。子孙若贤，还知道捐出去；子孙若不肖，书就只能与旧报纸、杂志为伍了。
就算有人谨守祖宗严训、牢牢守住藏书楼，年深日久后，最终也无非象天一阁一样，万卷藏书都变成一碰就碎的废纸。
再难得的东西，有聚便有散，有舍才能得。岂只是书？父母子女之爱，再难得不过，岂非也如此？
4
以此回头再看那些书，有的已存了十几年，但确是没再翻过。
既已决定要卖，总是还有取舍。
盘点下来，四类书不卖：一是经典书，如“四大”；二是工具书，如字典；三是专业书；四是有特别意义的书。
除此之外，七七八八搜罗了百来本，一并卖出去。
卖书才知道，一些自己眼中的好书只可卖得一折，甚或被拒收，因为没有市场。另一些认为平平无奇的书则可七折收回。若当时是网上打折购书，基本是原价入、原价出了。
这也正常。你之蜜糖，我之砒霜；你之顽石，我之琼瑶。
书无高下，正如万物无高下，只看对谁更有价值。在市场决定一切的年代，也只能以最大多数人评判标准为价值基础。就象流量为王的道理一样。
快递小哥把书搬走时，还是感到很轻松。不管如何，这些书除了接灰吸土外，总算经过市场评估，肯定能被流转到新主人家。
物尽其用，善莫大焉。
回到前面那句话：书在用，不在藏。
便如徐皓峰说过：刀的真意不在劈杀，而在隐藏。
万物皆有其理！
B
好吧，以上纯属矫情。
以前不卖书，现在卖书，完全是因为以前卖书很麻烦，不知怎么个卖法，要卖只能和旧报纸杂志一起处理，还不如不卖。
近来发现了买卖旧书的APP：一个“多抓鱼”，一个“漫游鲸”，都很方便。
把书后面的条形码扫一下，立刻出现购这书的价格。下单之后，约好时间，自有快递小哥上门取书，不必另付费用。
两者区别是：“多抓鱼”折价购书，低至一折，高可至五到七折，书到付款，微信转账。“漫游鲸”原价收书，但不能提现，只能留在那里买书，且买书至少15%价格要付现金。
（这一段看着象广告，但确实不是硬广，也不是软广，没人给钱）
很多事办与不办，实际是成本问题，并非道德或理念问题。除了金钱成本，更有时间和精力成本。
所以说，改变生活的是科技和商业。这一点不矫情。
（微信公号：江湖种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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