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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04

2018-04-04

作者: 77665d8da9ed | 来源:发表于2018-04-04 20:34 被阅读0次

月斋先生

——牧云笙对幼年蒙师的回忆

 

初见先生

因为母亲是魅,我到了四岁该启蒙的时候,没有一位蒙师敢来教我。父皇强行去太学指定了一些教授来教我认字。可是这些老人家都怕我怕的要死,教书的时候都和我保持一张席子的距离,不但不敢接触我,有的连头都不敢抬,还有的连门都不敢进。据说他们每次从我这里回去,都要请术士在家里作法,祛除秽气,否则连家人都不敢接近他们。勉强教了我数天,他们不是托病不来,就是告老还乡,没有哪位愿意长期做我的老师。

从四岁到五岁,我换了无数蒙师,没有哪位能坚持十天的。更糟糕的是,南枯皇后为了折磨我,专门重金聘请了一位老师,假借教书的名义,没事就偷偷跟我讲魅族吃人的故事,吓得我连续几天做恶梦。他还跟我说,我将给天下带来灾难,所有的母亲和孩子都会被我害死。于是我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妖怪,张开血盆大口,四处吃人。从此我只爱躲在屋角的阴影里,再不愿与人说话。

但是,就连这位先生也没有教我很久,也找机会偷偷跑掉了。据说是无意中看见了我和院子里的桂花树说话。

父皇没有办法,只好贴出告示,在天启城悬赏为我招聘老师。

本以为会数月招不到人,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揭榜了。

父皇一问,来人居然自己认识。就是银容妃子生前最喜欢的女画师,月斋先生。于是二话不说,就把先生接入宫中。

先生第一次见我,就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泪流满面。我当时不吃不喝已经几日了,身体瘫软没有力气,却平时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她是你母亲生前挚友,自会好好待你。你从此要乖乖听她的话。”父皇派来的太监这样对我传话说。

可是,我当时已经被灌输了太多关于魅的坏话,想起母亲就浑身发抖。一想到自己是半人半魅的怪物,总有一天要吃人的,就吓的半死。当时,我不和人说话,也不喜欢阳光,成天一个人缩在房间的角落里,默默流泪。

母亲是魅,那为什么有人要和母亲做朋友?何况还是一位这么温暖善良的夫人?

小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一只特别的邪魅。当时我夜里经常从噩梦中惊醒,或是在半夜大声喊叫。我的叫声之恐怖,让身边所有太监宫女都魂飞魄散,没人敢进前来安慰我。自从先生来到宫中,发现有邪魅作祟,就夜夜陪我睡觉,暗暗用灵力压制住这只邪魅,我就渐渐再没有在半夜遭受过惊吓了。

宫里于是议论纷纷,怀疑先生会什么秘术,还派了几位秘术师来暗暗探查,却都无功而返。宫外的百姓也都证实,除了过去和银容妃见过几面之外,平日里实在看不出先生有什么异常。

“他只是需要一位母亲。”先生这样对他们解释说。

“先生,魅到底是什么?”有一天晚上,先生扶着我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教我写字的时候,我靠在她温暖馨香的怀中,小心翼翼地问她。

“天地间灵气凝结的精灵啊。”先生轻轻停下笔,笑着对我说。

“魅本是世间最纯粹最美好的存在。它们或凝聚在山巅云雾中,或凝聚于幽谷清泉旁,孤高飘逸,远离凡尘浊世。它们一般飘忽在人迹罕至、百草丰茂的山岭之中,宁愿与百兽为伴,不愿与人类为伍。人族却羡慕它们无形无体,不受世间百苦,又有数百年寿命,于是拼命求仙问道,想要超凡脱俗,与它们同列。在人族中,这种通过修炼脱去肉骨凡胎与魅族同列的行为,叫做羽化登仙。魅族也愿意接纳这些人仙,在自己的领地留一席之地给他们,让他们与自己相生相伴。”

可怕的魅从先生口中说出来,竟如此美好,我惊呆了。

“我不信。他们都说魅是最恶的怪物,会吃人的。”

“那是邪魅,是魅中最坏的一种,在魅族中只是少数。”先生睁大眼睛,认真地对我说。

“魅产生之后,在数百年的一生中,必须借助山川灵秀之气不断地净化自己,否则就会浊化堕落,成为邪魅。真正的魅是人族看不见的,一旦能被人看见,就是开始有了形体,也就是开始浊化了。人世间有太多的贪婪和欲望,这些都会使魅灵变得浑浊,这就是为什么魅族都尽量远离人族、远避山林的原因。可还是有些软弱的魅,经不住诱惑,也不勤于修炼,就慢慢变得浑浊,失了本性。败坏到了一定程度,它们就开始捕捉飞禽走兽,用这些生灵中微弱的精气来补充自己失去的精气,以维持自己的生存。等到飞禽走兽捕捉的差不多了,它们就开始下山吃人。这就是为什么一提起魅族,老百姓第一想到的就是吃人的怪物的原因。真正的魅是不下山的,下山的都是邪魅。”

“但是,还有一些魅灵,因为灵力强大,不怕被人世中的浊气侵蚀,又对人族怀着善意和好奇,就下山遍访名都大邑,观察人族各种悲欢离合,过着游历的修炼生活。它们本没有形体,自然不会被人族发现,一般也不乐与人族交流。可是人族体内也有灵,有时人族的灵会和魅族的灵发生感应。两灵交感之时,魅族会在某个人族面前显形,化成这人心目中的形象。魅族只是一团灵体,本无所谓男女,也无所谓老幼,更没有贫富贵贱的区别,只有灵力强弱之分。可是,在与人族两灵交感之时,魅族会因着人族心里的期望而显出形状。当年你母亲就是与你父亲灵性相吸,化成一位美人,再与你父亲结为夫妻,鹣鲽情深,然后便有了你。”

先生笑了,笑得那么温暖。我在先生柔和的目光中,脸上绽开了久违的笑容,第一次流下了温暖的泪。

“先生说的可都是真的?”长期被灌输魅族是妖怪,所以听了先生的话,我虽然心底里很开心,可还是半信半疑。

“你父皇怎么说的?让你听我的。我认识你母亲这么多年,知道好多关于魅的知识。你信我就好了。”先生笑着说。

“那你和我母妃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很简单啊。因为她看了我的画,心中喜欢,就把我叫进宫。两个人谈起来很投机,就做了朋友了。”

先生的故事

先生出生在一户小康人家,老两口只有这一个孩子,自然视如珍宝。可惜先生自小体弱多病,就一直没有成亲出嫁,自小就在家中画画打发时光。父母去世之后,她自号月斋,以卖画为生。二十多岁来到天启城,合城的诗人画家都竞相与之结交。先生在城角偏僻之处租了一间小房子,除了卖画以外,平日里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生活虽简朴,倒也逍遥自在。据说来到天启之前,她多年的沉疴突然痊愈了,也不知为何还不成亲,朋友虽然多,性子却越来越孤僻。

“母妃喜欢画画吗?”我问。

“你母亲生前特别喜欢人族的琴棋书画,自己也喜欢画画花鸟。”先生默默陷入沉思,仿佛在回忆过去的事。

当时我还小,她不敢跟我说当年的详情。我母妃因为灵力强大,画出的草木常常变成真花真草,鸟兽也常常从画中突然跑出来。起初母妃觉得有趣极了,父皇也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可是吓跑几次宫人之后,引得满朝文武都议论纷纷,她只好用灵力把这些生灵强行封在画中。父皇专门建造了一座画楼,专门给母妃画画用。母妃的书画也都封存在里面。据说母妃去世那天,画楼里虎啸龙吟,父皇不得不把整座楼一把火烧掉了。所以,虽然母妃一生画了无数的画,我手里却一副都没有。

先生说,母妃平生只爱画些小虫小鸟,喜欢它们精巧可爱,根本没有画过什么龙啊虎的。那些人耳中听到的虎啸龙吟,只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心魔在作怪。

“先生,我母妃都画过什么?你画给我看好不好?”

“先生先生,我也要学画画!”

从此,画画成了我的精神寄托,承载了我对母亲的思念。

我五岁开始跟先生学画,至今已经有先生七八成的功力。先生经常把我画的非常好的画烧掉,说是怕我骄傲,让我下回更加努力,画出更好的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天生有魅族的灵力。和母亲一样,我画的鸟兽也经常想从画纸上挣脱出来,而且我画的越好它们就越容易挣脱。先生表面上沉默少言,其貌不扬,实际上修炼秘术多年,灵力超乎寻常。但是,即使这样,还是常常盖不住我的灵力。后来先生暗暗寻找了许多诀窍,终于能封住这些灵物了,也就不再烧掉我的画、让我伤心落泪好几天了。

先生修习秘术,本不是她的心意。原来人族中有少数天生异禀的人,体内的精魂天生能与万物的灵气相沟通、相吸引。时间长了,灵气在体内聚集,就渐渐想摆脱污浊的肉身。有朝一日,灵魂脱壳,缓缓升到半空中,又被魅族派来的使者指引,慢慢飘到魅族的聚集地,就能被魅族接纳为其中的一员,和魅族一起修行,同享长生。魅族长老每年都要派遣一些灵力高强的使者,到人族的世界暗暗地寻找这些将要“成仙”的人类。

当年使者找到先生之后,先悄无声息地守在先生周围,观察先生是否完全符合成仙的资质。先生从出生开始,灵气就暗暗在体内汇集。灵气汇聚,虽是世人求之不得的事,起初却并没让先生好过。先生经常走路不稳,摔跤撞墙是家常便饭,如何走路保持平衡竟然成了难题。每天与体内的灵力较力,成了先生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先生天性与自然亲近,经常养花种草,豢养各种小动物。每当花残花落,小动物生病死亡,先生总是情不自禁地想抢救它们。结果终于某天灵力发出,起先只是医治花草,终于有一天让死去的红嘴雀起死回生。先生一个姑娘家,从未接触过秘术,也没有师傅指导,心里当然是害怕的。为了不让左邻右舍把她看做一个怪物,先生只好学着强忍灵力,不让自己的异能在众人面前暴露。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除了要与病魔作战,每日还要自己琢磨着控制灵力,先生的少年时代比平常人不知道辛苦多少倍。先生的辛苦,那魅族的使者都看在眼里。但是它知道,这是每位灵力高超者的必经之路,现在插手还不是时候。

有一天,先生发现她终于能让灵力带动笨拙的躯壳平稳走路了,遇到路边受伤的小兽也能暂时收住心神,等到四周没人的时候再加以医治了。同时,先生多年的顽疾也渐渐痊愈了。父母劝她嫁人,可她心中装着太多秘密,害怕自己是个怪物,没人敢接纳真实的她,所以找许多借口各种推脱,只愿带着秘密孤身一人。

先生不知道,她漫长的“修行秘术”之旅终于告一段落了,下一步就是学习彻底脱离肉骨凡胎,离开污浊的人世间,成为魅族的一员了。当时她的父母还在,使者知道先生肯定舍不得父母,于是继续留在她身边耐心等待。终于等到她父母双双去世,三年守孝期满。一个月圆之夜,先生正在书房作画,使者以一个翩翩公子的形象在她面前现身(这当然与她内心的想法息息相关)。

使者向她说明了一切,并表示愿意指导她如何脱离缠累她的躯壳,并许诺将作为她的向导,和她同归山林,从此与魅族同列。可是,令使者万万没想到的是,先生拒绝“成仙”,愿意永居人世。

“你自小多病,已饱尝肉身拖累之苦。你父母刚刚人过中年,就早早离世,你不怕有一天也和他们一样么?何况大端朝早已日薄西山,星象已显示,再过十几年,就会天下大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还留在这凡尘俗世中做什么?”

“我不是此身是何身?不生今世生何世?”先生倔强地说,“经历了这么多痛苦患难我才知道,人世间的痛苦患难都是有价值的。若不是我的病,我早就被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被困在日常家务之中,与一群婆家人周旋终生了,哪能过这种自在逍遥的日子?若不是多年与体内的灵力搏斗,我也学不会所谓的秘术,不能偷偷的搭救路边受伤的小乞儿。再说我的画功,也是靠着与多年的患难搏斗,才让笔下的梅花有骨、青竹有节、幽兰有馨香之气。这世上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与我大有助益,我何必去寻找虚无缥缈的仙山,化成一阵空风绕在树梢间?”

“你画画的功力再高,也是一个女画家,在这个瞎眼的世界里终究不入流。你偷偷救下的小乞儿,不知道是你救了他,还以为是城隍救了他,天天去庙里磕头烧香。你说我们魅族无形无体,只是一阵空风,活得毫无意义……”说到这里,使者气得形体都稍稍扭曲了,怒气不止。“我给你三天,你再好好想想,怎样活着才更好。”

先生厌恶使者的傲慢和纠缠,就打点行装,应朋友多年前之邀,来到了天启城。

“那使者后来呢?”多年后,先生知道自己在世的时日不多,在临走之前向我述说了一切,我问她。

“估计是被我气跑了吧!”先生格格地笑起来,简直像个孩子。

先生不久于世,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成仙”的第二个阶段虽然没有被加以促进,却也不断在自然发展。她的灵体与躯体分离得越来越严重,躯体渐渐不能与灵体的运动同步进行了。而缺少灵体驱动的躯体朽坏得越来越厉害,已经遮掩不住了。

“小笙儿,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暂时去仙山报个到,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的。”先生笑眯眯地安慰我说。

“你已经成了仙人,它们自然会把你留在仙山,还会放你回来吗?”我哭着说。

“按你师傅的脾气,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谁能强留住我?”先生边为我拭去眼泪,边对我说。

“我只是去应个卯。我的心不在仙山,还在你这里。我要暂时留在仙山一段时间,学习重造形体的秘术,再返回人间来看望你。具体要多少时间,我现在心里没数。有可能三四十年,也有可能一百多年。要知道,从人族修炼成仙还容易些。魅灵沾染俗世的贪婪与欲望,有了一个浑浊的形体,还能保持灵性,不化为邪魅,那是极为罕有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回来。但是,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在你有生之年回来见你。你知道,师傅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不哭了,我眼里重新有了光彩。即使先生一百年都不回来,先生的这一番话也足以在我有生之年让我的心一直是温热的。

若不是为了我,先生早就随魅族去了仙山了。

就是因为顾念我,先生才长期耗费灵力,勉强维持日渐朽坏的躯体,苦苦支撑了一年又一年。

先生说,银容是她的朋友,而我是银容惟一的孩子。为了照顾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先生和母妃

 

到了天启城的第二年,我的母亲银容妃发现了先生画里藏着秘术(其实不是我先生故意使用秘术,是她只会这样画画。),特意召见她。两人一见如故,经常屏开众人,单独会面。

“你真的跟它说,魅族无形无体,只是一阵空风,活得毫无意义?”银容说完呵呵笑个不停。“怪不得它哑口无言,我也觉得好有道理啊!”银容说完,抬头仰望屋顶绚丽的藻井,房梁上精细华丽的图画,叹口气说:“我也觉得,自从认识了他,才真正过上了有意义的生活。以前日日在林间修炼,好孤单好寂寞好无趣啊。”

先生本来想说,你在这世上选谁不好,偏偏要选一个皇子,还做了帝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你们二人的恩爱生活虽然轰轰烈烈,终究维系不了多久。可是,先生也是一位女子,看着好友陶醉在爱情中,实在狠不下心来点破她的迷梦。她觉得,恋爱中的女子,是什么劝告都听不进去的吧。何况银容本是灵力高超的魅灵,出了什么事,自会保护她自己,旁人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吧。

先生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银容那精美绝伦的容貌,不禁笑了。她心想,这副美人的皮囊对灵力高超的魅族来说,不过是随手就能造出来的玩具,一旦玩腻了,可以随时抛弃。只要不是过度痴傻,银容无论怎样都能全身而退。

有一天,银容自己谈起先生最担心的这件事。

“我也知道人族的世界黑暗复杂。”银容咬着嘴唇说,“我也劝过他,让他偷偷修行秘术,好和我结伴回魅族仙山。”

先生吃了一惊,心想皇帝怎么可能抛下江山跟你去世外仙山。

“你也能想到吧,他说江山是祖上打下来的,他父皇亲手把这万里江山和亿万百姓交在他手上,他不能弃之不顾,自己逃走。哪怕是为了深爱的女子,也不可以。”

银容说罢痛哭流涕,先生也陪着她流泪。

这次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之后,银容怕先生和自己交往过多,引众人排斥先生,就主动要求不再与先生见面了。

没有先生这个知心朋友,银容在这世上从此更加孤单了。

“爱得太过痴狂,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几百年的灵力,保不住她一条命。”

父皇只是告诉我,母妃生下我就去世了,我一直认为母亲的死是我的错。先生却说,我母妃的死不关我的事。皇后派来的蒙师告诉我,母妃是魅,魅是会吃人的。我头脑中的母亲从此变成了丑陋的恶鬼。从来没有人这么详细地对我讲过我的母亲。先生向我全盘托出她所知道的所有秘密之后,母亲鲜活的形象才在我脑子里建立起来。

“先生,母妃有名字吗?”

“当然有名字。你不是知道她叫银容吗?”先生笑道。

“不是这个大家都知道的名字。是她在魅族的名字。”

“哦?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先生问。

我看到先生眼睛一亮,就知道自己又问到有趣的事情了。

“你想的对,魅族的一切和我们都不一样,自然语言也不一样。”

“那魅族用的是什么语言?”

“魅族是完全的灵体,互相之间的沟通完全靠灵力。他们没有肉体,自然没有嘴巴,说起话来我们是听不见的,但是他们彼此之间沟通是很通畅的,甚至比我们还通畅。”

“那先生即使说了母妃的名字,我也听不见了。”我两手胡乱揪着自己烦人的长袖子,走到一边去了。先生却只是笑。

突然间,我想到了什么,于是又跑回来大声对先生说:

“先生先生,那我学习秘术,是不是就能知道我母妃的名字了!”

先生严肃地说:“这可不行!那样你就要变成魅族,被那些魅族的使者带到山林里去了。到时候你就远离尘世,再也见不到这熙熙攘攘的人间了。你父皇就是想见你,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先生,那样不是正好吗?反正他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他!”

先生慌忙拉住我,叫我再也不要这么说了,免得被人听见,到父皇那里告我的状。当时我却心里奇怪先生为什么这么紧张,因为我连读书识字都是这位女画师教的,到哪里找师父学习秘术呢?先生为什么这么紧张呢?先生不知道,自从她对我讲了魅族在山林里逍遥自在的故事,我的心早就飞出这憋闷的皇宫,飞入仙山那些缥缈的云烟中了。

 

先生要走了

 

先生本来想照顾我十年,可是,用灵力维持逐渐朽坏的躯体竟是如此之难,让先生也料想不到。

先生离开皇宫前的一个月,天天装作生病躺在房中,为将来辞去皇子师傅的职务、在家中安静羽化成仙做铺垫。这一个月,我日日夜夜守在先生的病榻前,明是尽学生的孝心,伺候先生吃饭服药,实际上是偷偷听先生讲她所知道的关于我母亲的历史和人族修习秘术的事情。我从小被禁足在宫中,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先生此时也不顾忌什么了,就施展秘术,把她熟悉的天启市井百态的印象放入一面铜镜里,一一展现在我眼前,看得我如痴如醉,不住地呵呵傻笑。

有一天夜里,我在先生房里看书,看得累了就开始打盹。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突然被两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吵醒。那两个男人,一个着红袍、一个着黄衫。竟正是前两天先生借助秘术让我偷看到的天长节灯会上骑马游荡的两位贵公子。他们怎么跑到先生房里来了?我极力想坐起来,无奈身体沉重、不听使唤,无论怎么努力,就是起不来。正在这时,那个红衣人突然扭头看我,说:

“果然有魅族的血统,他竟然看见我们了。”

黄衣人笑着说:“我们怎么是这副样子?难道他喜欢做这样的人吗?”

先生在榻上躺着,勉强坐起来,对这两人说:“他还没有睡醒,不必理他。”

红衣人说:“你在这世上耽延太久了。为了照顾银容的孩子,宫里受刁难,宫外被排斥,心里受不了就借酒浇愁,灵里都浑浊了。”

黄衣人说:“你在人仙中,本可以做上师,受万众敬仰。这些年却在牧云勤这恶人的宫里忍气吞声,这像话吗?”

先生说:“银容虽为情所困,走错了一步,她却是我平生难得的知己,我照顾她的孩子是应当的。我不愿意去世外仙山,这我十几年前就对使者说过的。对我来说,活在这人世间,更有意义。”

红衣人说:“你再怎么和命运挣扎,也是没用的。是这天地间的神明选择了你,给了你强大的天赋。再加上你后天的练习,灵力已经少有人能够匹敌。神明这样眷顾于你,你却不珍惜。”

黄衣人说:“银容自甘堕落,她生的孽子将是人族天大的麻烦。这都是他们自找的,你何必为他们担这个重担?即使九州覆灭,又和我们有什么相干?我们本是灵体,到时候自然是重新和神明合为一体,成为神的一部分,如同九州未产生的时候一样。那是何等的幸事!你就不要耽延了,赶快和我们回去,等着有一天同归墟神吧!”

先生说:“做人有做人的责任。我如今已经尽了我的责任,可以问心无愧了。请二位暂时等待几天。我的时间快到了,到时候自然只能和你们同去。”

这两位使者走后,我才真正挣扎着从书案上爬起来。我自然知道先生这些年因为做了我这个魅皇子的师傅,从皇后那里受了多少刁难。先生自小受父母娇惯,又长期卧病在床,没有学习多少一般女子应有的礼数。她本性格疏狂,说话做事都坦荡豪放,走路都有一股男子气概。她与人交流真诚坦率,完全一片天然,根本不会各种客套寒暄。像这样一个率性的人,在拘谨压抑的宫中会受到多少冷眼,多少惩罚,自不待言。何况还有南枯皇后百般的挑衅和折磨。

因为我是魅族所生,所有衣食住行都与其他皇子天差地别。我一直住在皇宫大院的一个偏僻角落里,父皇从未召见过我,我也不被允许去见父皇。虽然每次逢年过节,父皇对每位皇子的赏赐都是一模一样的,可是我平日里吃的用的都粗制滥造,寒酸得连宫女太监都看不下去。每当我痛感自己所遇时,先生总是能用冷静的话语让我平静下来。

“小笙儿,写字就是一个人对一张纸。静下心来写就好,笔墨纸砚都不重要。”

“小笙儿,京城里的贫苦人家,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卖苦力,三餐还吃不上窝窝头,我们这些吃闲饭的没资格抱怨。”

“小笙儿,听说你大哥二哥每天被先生逼着背书,手心手背都被打肿了。哪里像你,每天上午读书下午画画儿,晚上还有蛐蛐儿玩儿。”

虽然先生经常叫我宽心,其实她心中的压抑是非常深重的。南枯皇后有意让我们过的痛苦,过的忧愁,我们就故意洒脱给她看。结果,经常遭到她加倍的报复。

在我十岁那年,父皇想看看我学问如何,就出人意料地派人接我到他的书房去考察一番。这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次见到我的父亲,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走出清思宫。因为先生是他们口中的“女流之辈”,所以不能陪我一起去,只能临阵陪我在夜里挑灯补课。考察那天,我不知带着多么巨大的惶恐不安,刚套上仓促做好的玉冠华服,就被塞进一顶狭小的轿子里,不知拐弯抹角兜兜转转经过了多少殿堂,才被抬到父皇所在的含凉殿。我平生第一次真切地知道了,我距离父亲到底有多远。也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距离父亲越来越近是什么感觉。刚在殿中坐定的时候,因为恐惧,因为礼节,也因为距离远,我几乎没有怎么看清父亲那张白净的脸。几位衣冠华丽的皇兄和他们的先生们跪坐在我前面,一些皇族子弟也在我前面,我一个人跪倒在角落里,恨不得躲得再远一点,恨不得天光再暗一点。在我刚刚止住双腿战抖的时候,父皇却突然提我到前面去问话。我本来好不容易隐藏好自己,现在却一下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感到心脏咚咚如同要蹦出我的胸膛,双耳如同虫鸣一样嗡嗡响。我忘记了自己在殿上怎么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回答了多少个问题,提问的内容都是什么。只记得父亲听了之后不断地唉声叹气,却也不断地苦笑,我耳中全是几位年幼皇兄百般掩不住的笑声。最后,还是皇族中一位老王爷郑重地对父皇说“六皇子道理粗通就可以了。只要持守真道,就不会堕入魔道。”,父皇才心中释然,面带春风,缓缓地说:“乱解经书,好像银容。”我听到“魔道”二字,本来把头埋得更低了,可是听到“银容”二字,心中好像被火烛烫了一下,头马上抬起来了,正好迎上父亲的笑颜……

后来我才得知,这原来是南枯皇后的诡计。她明明知道我没有被逼着学过经书,那些枯燥无聊的学问自然知道得少,就故意安排这次比赛,借着父亲爱我念我的心,想让我公开在皇族面前难堪,也间接报复了我故去的母亲银容妃。

南枯皇后若是有什么阴谋,最好是让她诡计得逞,或至少是表面得逞,否则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和先生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像这次,我虽然在皇族面前丢尽脸面,最后却得到了父皇的笑容和安慰,等于是让她的攻击遭到挫败。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先生和我屏息静气在清思宫里苦等了很久,等待皇后的下一次进攻。

有一次过中秋节,南枯皇后在坤宁宫中开赏菊会。为附庸风雅,她叫来了京城十几位有名的书画师现场作诗作画,趁机也把先生叫去表演助兴。结果先生还未踏入坤宁宫门,在门口就被太监强灌了一大杯烈酒,说是来晚了的都得罚酒。其实先生迟到是小太监有意领错了路,而且迟到的只有先生被罚的这么厉害。为了让南枯奸计得逞,也为了隐藏秘术,先生没有将酒醉解掉。结果在赏菊会上,轮到先生作诗的时候,先生只是傻笑,一个字都吟不出来;轮到先生写字的时候,先生已经三分醒七分醉了,晕晕沉沉大书了一个“醉”字。因为这个字右边是个“卒”字,南枯大怒,把先生赶出坤宁宫,关了先生三个月禁闭。

当我天天在屋里以泪洗面盼望先生得救的时候,先生却每天用秘术派遣一只鸟儿在我的窗口唱歌给我听。我虽然心痛,但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了,所以有时候也会拭去眼泪,开窗听一阵鸟儿唱歌。后来我问先生她每天在牢房里觉得闷的时候都做什么,先生说她经常在梦中游仙山,免得将来去了仙山找不到路。当时我以为她说笑话逗我开心,后来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类似的陷阱,我和先生十几年来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先生经常故意让皇后的奸计得逞,以换我们一些短暂而又珍贵的安静日子。虽然先生借着秘术,往往能够经受下来,可是遭遇到的公开的羞辱和压力却是实实在在逃脱不掉的。那些常人忍不了的事,先生为了我,也为了自己的信念,也都忍耐下来了。我从先生那里学到,原来大树可以在狂风暴雨里枝干乱摇却屹立不倒,只要在泥土里深深地扎下树根……

我后来被先生教出了闲淡洒脱的性格,在宫中过得如同隐逸的山人。先生仙化之后,皇后少了一根眼中钉肉中刺,更加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渐渐懒得理我了。我虽然年龄渐长,却远离宫中的各种斗争,我的清思宫像个被遗忘的角落。我于是每日素衣粗茶,吟诗作画,心闷了就操琴长歌一曲,竟不知忧愁是何物。

在我心里,先生一直是位坚毅挺拔,不卑不亢的女中丈夫。对柔弱胆怯的我,先生永远温柔以对,像母亲一样爱我。这么多年来,当我和先生受了委屈,甚至尊严遭到侮辱的时候,我们都是一起熬过来的。可我没想到的是,为了照顾我,先生从魅族那里也受尽了非议。

先生平生秘术高深,却不是先生主动去学的秘术,竟是秘术先来找的先生,是人族中天赋最高的一类人。可在这深宫大院,先生的秘术只用来做隐藏自己的灵力、维持朽坏的躯体和封住我体内蠢蠢欲动的邪灵这三件事了。这前两件在常人眼里不过是蠢事,白白耗费自己的灵力,还会妨害修仙。先生却从来不后悔,也不介意。

先生仙化之后,她平生所画的所有草木鸟兽仍然都牢牢地被封印在画里,与普通人的画作无异。后来,天启城道行最高深的秘术师得知先生的事,去寻访到这些画后,面对画作只能感叹,竟无人能解。在人间游历的魅灵经过这些画跟前,也只是莞尔,不肯透露其中的奥秘。

“先生,什么是灵里浑浊?”我怯生生地问。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灵里当然不会浑浊。心里有操心的事,有想不通、放不下的烦恼,灵里自然不会那么清澈。这是我自愿付出的代价,是有价值、有意义的,那两只闲云野鹤哪里懂得?”先生倔强地说。“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你快去睡吧。”

那一夜,我忽然一下子懂得了太多太多。休息的时候,我故意背对着先生躺着,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泪。

  先生眼中的世界

 

先生临走前一夜,特地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身边。

“小笙儿,我想和你谈谈星运和天命的事情。”先生温柔地说。

“先生,我的天命不是将给九州带来灾难吗?皇极经天派的圣师不是说这是改不了的吗?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笙儿,我今天要给你讲一些事,是人族早已忘却,魅族却一直保存的关于天地神明的历史。这些都是我从魅族那里听来的,是现在的人族闻所未闻的,也是魅族秘而不宣的记忆。你今天知道了这些事,千万记得要烂在肚子里,不要和任何人说,自己知道就好,免得众人觉得你古怪。”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段时间我知道了太多惊世骇俗的事情,感觉脑子都要爆炸了。没想到与先生分别的最后时刻,头脑又要遭受一轮冲击。

“笙儿,你只知道这世上的六族互相之间带着深深的敌意,甚至互相瞧不起。可你不知道,这人族、夸父、河洛、羽族、鲛人和魅族本都是墟神所造,身上都带着墟神赐予的一点灵力。这六族本来是一家,都是人形肉身。可是繁衍的多了,食物不够充足,只好分散开来,分成六个部落各自讨生活。在临走之前,他们六族的祖先都向墟神讨要一件本领,以便自己的子孙过上更好的生活。墟神为了使六族均势,不让任何一族独大,就在给予他们一项异能的同时,让他们也付出一样相应的代价。夸父一族崇尚蛮力,所以求墟神让他们变得身材高大,可是代价是头脑从此变得简单了;河洛贪图地下的宝藏,求墟神让他们的身体变得方便挖掘矿穴,于是他们变得矮小粗壮,还不及人族的一半;鲛人一族贪图大海的丰饶,墟神给了他们鱼尾,可惜他们从此不能再上岸,再想长出双腿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羽族羡慕天上的飞鸟来去自由,墟神给了他们双翼,他们的躯体却因此变得纤细柔弱,不堪一击;魅族厌恶肉身的拖累,想追求极高的精神境界,于是从此与尘世无缘,而沾染凡尘的都变成吃人的邪魅;人族的祖先自以为很聪明,向墟神求智慧,墟神对他们的惩罚是“任他们肆意妄为”,于是他们把聪明用在与自家兄弟相争上面,结果分裂成华族和蛮族,世代相杀,战乱不休。”

先生此时停顿了一下,认真地对我说:“笙儿,你要记得,在这世上万不可贪心。你得到一样东西,总要失去些什么,有些代价是你承受不了,也万万想不到的。”

“这六族在九州的土地和海洋上繁衍生息,数量多了,土地和海洋自然就显得小了,彼此之间免不了各种争斗。渐渐的,他们忘记了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都认为自己比对方优秀,相互诋毁不休。夸父仇恨人族将他们赶到了苦寒之地,见到人族就生吞活剥,一个不留;羽族和鲛人族嘲笑人族没有精美的翅膀和强壮的鱼尾,不过是低劣的物种;河洛借着采矿和制造的手艺,同时与五族通商,却处处受人族的压制,时刻准备造反;魅族自以为高洁,认为人族都污浊不堪,不屑与人族沟通,却利用邪魅驱逐那些‘侵占’了自己领地的人族百姓;人族则认为除了自己以外的都是怪物,甚至手足相残,将同胞蛮族都当作禽兽,任意屠戮。更可怕的是,他们有了各种异能之后,在天地间尽情享受异能带来的便利,自以为靠着自己就可以无所不能。时间久了,连墟神都渐渐被他们忘却,不见于正史之中,最后沦为市井中的笑谈。”

“那墟神到哪里去了?”

“墟神一直都在啊。只不过和荒神一场大战之后,就暂时沉睡了。”

“先生,您说的这些固然有趣,可是跟我的星运和天命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小子,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先生笑着说。

“皇极经天派的经书汗牛充栋,他们的理论也繁缛复杂。你就算专门去学也得修行个几十年,才能懂得那些精妙的学问。你以为一夜之间就可以搞清楚吗?”先生喝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说。

“那请先生教我修习秘术吧。就算时间不够,哪怕留给我一本书也好。学了秘术,就可以离开这里,从此自在地生活,就再也不用怕哪天登上皇位,让世人遭殃了。”我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恍然大悟,立刻兴奋不已,几乎要跳起来。郁闷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解我星运的办法了!

先生却高兴不起来。她让我好好坐下,闭嘴耐心听她说下去。

“以你半人半魅的体质,参透秘术是早晚的事,主动修习秘术却未必是好事,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敢让你沾秘术。”

“为什么?”我大失所望。

“现在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记得,此生都离秘术远些就是了。”

“先生能对学生略说一二吗?哪怕我今晚不懂,以后在心里反复琢磨,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懂了。”我锲而不舍地追问先生。

先生叹了一口气,望着天花板,缓缓地说:“秘术啊,实际就是世人借助墟神散落在世上的灵力,为自己谋利益的手段。无论街头耍把戏卖艺的低级秘术,还是得道成仙的高级秘术,或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各种中级秘术,都是滥用灵力的跳梁小丑,都是对墟神的极不尊重。”

“那墟神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怎样才叫尊重墟神?”

“荒神的本性是毁灭,墟神的本性却是创造。墟神创造了世间所有的生灵,并把自己的灵力分给它们,欢喜它们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九州生灵越多,生活得越喜悦,产生的灵力就会越来越多。亿万生灵的灵力上达于天,归到墟神那里,墟神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大。相反,九州生灵相互残杀、相互毒害,不但数量减少,还活在患难痛苦中,荒神的力量就会增长。因为破坏和灭亡正是荒神喜悦的东西。荒神的力量大到一定程度,压过墟神的力量,九州就会覆灭,亿万生灵就会全部灭亡。”

“如果先生说的都是真的,那九州覆灭的罪责就不在我身上喽。”我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高兴极了。

“那当然!你出生时不过是一个婴孩,现在也没有七尺高,就能灭亡整个天下,简直是笑话!皇极经天派的学问越来越走火入魔了!”

“这么说来,那皇极经天派岂不都是骗子?可是三百年来,他们的预言无不准确啊,这又如何解释?”

“他们看到的,不过是结果。我跟你说的,却是祸乱四起的根源。”先生冷冷地说。

“墟神乐意看到的,是六族和睦,九州和谐。可是荒神却在数千年间,不断挑起六族的矛盾,让他们相互仇杀,彼此憎恨。荒神借着这些分裂与破坏的气息,力量不断壮大了几千年,眼看气势就要压过墟神了。”

“那九州岂不是真要覆灭了?那九州的百姓岂不是都要死亡?”我几乎要被先生吓死了。

“这盘棋局已经下了几千年,现在就剩最后一招了。”先生缓缓地说。

 “如果这一招得手,九州就真的毁灭了。只要破坏荒神的这最后一招,局势就能反转过来。”先生笑着说。

此时,东方已经渐渐吐白,有微光渐渐照进屋来。

“荒神的杀手锏就是你。他把他的一部分意志封到你身体里,只等到你登基做了人族的皇帝,他的意志就会吞掉你的心智,你就会横扫六合,踏平五族,让整个九州全部臣服在你的剑下。到时候,整个九州没有和平,没有希望,有的只是屈辱、绝望和死亡。”

“他,或者你,成为了九州至尊的时候,就是这个世界毁灭的时候。”

我当时的震惊岂止是地动山摇那样的震撼。我本来是跪坐在先生面前,此时却全身瘫软,几乎要倒在席子上了。

“但是,你不要怕,你要信我们会扭转这个局面,破坏荒神的计划,挽狂澜于既倒,救九州于危难。”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我哆嗦着说,“既然荒神已经得逞了几千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原来我真的是个怪物……”我伸出手来,望着自己颤抖的五指,从未觉得如此陌生。

“还有我,小笙儿。让我来帮你。”先生伸出苍白的手,握住我的手,贴到自己冰凉的心口上。

“你知道我这次只是仙化,并不是死亡。我总有一天要回来找你,帮你遏制心中荒神的意志的。”

“先生,你真能帮我?”我说。

“我一定尽力尽快赶回来。”先生温情地说,“如果我不能及时回来,你只要记得,不要被仇恨和愤怒控制自己,就不会被荒神控制。”

先生认真地说:“小笙儿,你一定要记住,不论你今后遇到何等逼迫,何等失败和挫折,不论有多少人要伤害你,要压制你,你都要忍耐。不要让仇恨和愤怒控制你,否则你就会变成怪物。”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先生坚毅的眼神,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这么多年的磨练,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多的罪,我已经以身作则,教会你如何自处,如何忍耐了。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忍耐下去。你说你想学秘术,遗憾的是我不能亲自教你了。但是不要担心,荒神为了觉醒,一定会想尽各种方法让你学会秘术的。等到秘术唤醒了你心中的荒神,你总有一天要和他面对面的。你要学着坚强起来,相信自己必定能打败他,不被他控制,这样九州无数苍生才能得救。”

“如果当时我能及时赶到,我当然能助你一臂之力。如果我不能及时赶到,你也要相信,你已经是个堂堂男子汉了,不会轻易被任何力量控制。等你打败了荒神,就留在天启城等我回来。若是天启城呆不下去了,就来仙山找我。你放心,等你学会了秘术,学会了和魅族沟通,自然能向他们打听到我的消息。这样,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先生的手和身体虽然冰冷,可是她的话是火热的,将我心中熄灭的希望重新点燃,让这希望之火越烧越大,直到点燃了我的胸膛。

当朝阳的第一束光线照射到床榻上的时候,先生已经仙化了。我看着她尽全力挽救却未救活的躯壳,想到她此时一定已经在去仙山的路途中了。我先是在先生的躯体前呆坐,然后,可能是窗外的阳光引导了我。我突然跳起来,冲过去打开门,看到院子里,仆人已经开始打扫庭院了。我跌跌撞撞地走下寝殿的台阶,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天是冰蓝色的,还没有被太阳暖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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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2018-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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