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又和自己的克隆人睡在了一起。
我曾经在网上订了一个自己的克隆人,作为一个35岁没房没车的老北漂,是一个刚开始流行的选择。
这是21世纪人类在生物医学工程上的突破的重要里程碑,即克隆人技术终于可以可控地应用在社会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上。
政府对整个克隆人项目都非常重视,相关监管审批也卡得非常严,可没人想到,如此严密的规划居然破防在食品安全问题。
这些克隆人在生理构造上的一切都和本体无异,但有一点,就是他们的食物必须是从指定的生物公司购买。这些食物中包含了每个年龄段必须的营养素外,还有一些生长激素,能让这些克隆人更早地发育,更快地投入到社会生产当中。当然了,这也是他们敛财的一种方式。
还有人阴谋论地揣测,他们在高年龄段的食物中会被配置一些慢性毒素,让他们在失去劳动能力的年纪体面又不痛苦地死去。不过这些都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克隆人才刚刚被推向市场,把问题留给那时候的人吧。
可人这种东西吧,本身就代表着不确定性,就算是克隆人,听起来如此可控的东西(不可控估计也克隆不出来)也不过是把人本身的不确定性复制了一份罢了。
这种不确定因素每天都大量地发生在我们的身上,比如说下楼踩空一级楼梯摔断了腿;比如一下车,被身后冲出来赶着送餐的外卖小哥撞到了刚打开的车门上;比如零食乱放,被克隆人宝宝误食了,不知道多久才被发现。
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对吧?
谁小时候没有偷偷做过一些事情呢?偷偷尝了一点爸爸的酒后头晕,以为是发烧了,打电话让上班的爸爸带我去医院,最后知道真相的爸爸在医院门口把我暴打一顿;偷偷尝了一口妈妈做饭的鸡精,发现特别香,于是一个下午一边看电视一边用勺子擓着吃,回家发现没了半包鸡精的妈妈又把我暴打一顿;偷偷打开爸爸柜子里的小抽屉,把里面的光盘塞进了电脑里……这个估计没被发现。
暴力教育不可取,新时代的家长要学会文明教育自己的孩子。这话我从小就对我爸妈这么说,现在到了自己身上,那更是要知行合一,以身作则,以德服人。
可到了真的不想以德服人的时候,发现好像有点晚了。
不知不觉养了三个月,发现这个小家伙居然已经可以满屋子上蹿下跳拆房顶了,忍住自己暴脾气的同时,不禁感叹科技发展的神奇。
可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在某育儿论坛上想提问“打三个月大(实际看起来有五岁大)的克隆人犯法吗?”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他不对劲。
这位妈妈说,她家宝宝之前都挺正常的,就是不小心吃了几次零食之后发育得特别快,想问一下吃了那些指定平台销售以外的食品对孩子有多大影响。
我看了一眼下面的回帖,发现不少人有这种情况。有的说,一看就是第一次带孩子,孩子小的时候就是长得快,一转眼就长大了。里面有一个说得比较靠谱,说是克隆人和我们这些原生人类有一些基因上的区别,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但有些转基因的食品可能会影响他们的生长速率,以致于影响他们的寿命,具体最好咨询一下购买的客服。
登时我感觉就不太对了,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个月,确实没有养成零食随手锁在柜子里的习惯,难道……
我立马找到当时买这个克隆人的售后客服,并描述了他过度生长的情况,客服告诉我,他们提供的食物只会提高10%的生长速率,如果真的三个月长到了五岁的话,已经超过了理论生长速率的20倍。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完了完了,这个号练废了。
我继续追问客服解决方法,他跟我说,这种情况只能由他们公司把产品召回托管了,会有专人照顾他们的生活,从此我对这个孩子的监护权就被剥夺了,也就是说这个孩子以后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但可以定期探视。
明明没有结婚,却有种离婚被剥夺孩子抚养权的感觉。
我继续问客服,还需要付抚养费什么的吗,他说不需要,这也是他们产品设计的一个缺陷,顿时我松了一口气。
看着旁边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心情很复杂。
很快,生物公司的人就把他接走了。
他还很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我,觉得他在那边能得到更合适他的照顾。
我也觉得自己挺冷血的。
但忙碌的生活很快又把我填满,只在偶尔看到关于克隆人新闻的时候会想起他。
据后来的新闻说,这个可控克隆人项目面世不到一年就被喊停了。原因就是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不可控因素,像我这种吃了其他食物影响生长速率的就属于很典型的事故。不过好在当初有设计产品召回的预案,那些召回的克隆人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又是一个净刮风不下雪的冬天,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从那年全国提倡就地过年开始,很多公司过年期间也可以选择不放假了,这给了很多年轻人逃避审视目光的借口,也给了像我这种大龄单身狗喘口气的理由。
年纪大了,一闲下来,又想孩子了。
于是我又没出息地打开了软件,预约了除夕那天晚上的探视,得知可以把孩子接回家住一晚,但必须购买生物公司的食品套餐。
正当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回家的时候,软件又弹出了团年饭五折优惠券的广告。我立马乐了,心想你们这公司项目虽然不行了,可是还能指着这些淘汰产品赚钱,一个个的都是商业鬼才。
最后我还是下单把这个五折券给用了,心想又不是买不起,可心里又莫名冒出了一个声音:一切为了孩子。
除夕那天下午,生物公司的人把孩子送来了。
一开门,看到眼前这人仪表堂堂、玉树临风,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多好的一个精神小伙子呀,就是嘴唇红了一圈。
我问送他来的人:“这嘴怎么那么红呀。”
那人说:“嘬的呗。”
我心里又开始打鼓了,道:“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能作。”
那人说:“你别看他长这么大,大脑发育还是按照实际年龄来的。孩子出门前还跟别人抢奶喝,拽着别人的奶瓶使劲嘬,就是不撒嘴,被我们几个人硬生生掰开的。”
我把生物公司的人送走,克隆人似乎对这里还有点印象,一回头又见到他上蹿下跳了。
实话实说,有那么一点后悔,不过也就待一天,忍忍吧。
我把年夜饭收拾收拾,一看这个量还不少,没白花那么多钱,今晚也不用叫外卖了,正好尝尝科技的味道。
科技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就类似那种减肥餐,你们懂的。
电视里播着春晚,吃着一大桌子不咸不淡的高科技产品,突然有点理解这个小克隆人为什么要跟别人抢奶喝了。
随着过年倒数完毕,和往年一样没有鞭炮烟花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禁感叹这小克隆人没有童年。
到此时,我还是拿他当孩子对待的,可他的身体因为我没有严加管教,已经长成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当他还像以前一样和我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对劲。
作为一个硬邦邦的直男,同时兼具了自恋和恐同的特点。
在自恋的道路上,我没有情敌,可如今眼前这个人,却如情敌般膈应。
孩子是没有错的,躺在床上一会就睡着了,而我却如睡针毡般躺在床边,激烈地做着心理斗争。
我转过身,看着他熟睡的脸,觉得还蛮可爱的。
看着这个曾经的自己睡在自己眼前,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照镜子一般,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个曾经的年纪。
正当我想要伸出手揪一下他的脸的时候,突然被自己这种近乎娈童的奇怪心理恶心到了,赶紧缩回那只手。
我发现我的大脑处理不了眼前的这个情况,我没办法自洽地认知自己和克隆人的存在。
我觉得这人是我,可又觉得他不是我。
我在床上摸我自己就很正常,天经地义,可我要摸另外一个男人,那真的会有生理不适。
正当我兀自纠结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原来是克隆人打鼾了。
TMD,烦死了。
好吧,可能我自己睡觉也打鼾,但是起码我不扰民啊。
现在根本不想接受这个人是我自己了。
看来今晚又得失眠了。
我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又看到他,当然也是曾经的我,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气得我恨不得上手去薅一把。
又突然觉得孩子要被我薅醒了,看到我这幅狰狞的面孔,会不会在他幼小的心灵留下终身阴影?
我又赶紧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可鼾声一来我又忍不住龇牙咧嘴。
不知道这样折腾到了几点,依稀记得困到极致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睁眼看见眼前自己还在熟睡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灵魂出窍了。
反应过来后,我慌走去开门,原来是社区的居委会大妈。
又是来登记在京过年人口的,还顺口问了句,屋里没别人了吧,还往里头张望。
我脑子里也还没清醒,顺口答了句没有。
可我很快就被她瞪醒了,她也没说话,打量了一下我衣冠不整的样子,走了。
我关上门回到床上,看着背对门躺着的克隆人,又看了看门。
我去,不知道能被大妈和老太太们传成什么样的闲话。
为什么年纪这么大了还单身?为什么不敢回家过年?为什么床上躺了一男的?这是什么情况,懂的都懂。
甚至还可能在我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和几个其他老太太给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特么毁了啊。
哎。
下午生物公司的人来把克隆人接走了,我终于可以好好地补补觉。
可一碰枕头,万千思绪又涌了上来。
人们去克隆自己,最希望克隆自己的什么呢?
容貌?才华?身体?能力?
所有这些带不走的东西,似乎都是人们想要克隆的目标。
突然办公软件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老板又叫我回公司加班了。
我不耐烦地把亮着的屏幕塞在枕头下面,想尽可能回味刚才的思绪,但就像吐出来又吃回去的口香糖,怎么都咂摸不出味儿来,只好懒懒地起身。
我走到全身镜前,看着睡眼惺忪的自己。
我想,也许最不希望克隆的,是自己的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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