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兵不厌诈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大牢的气温,比外面要低上几分,这里承载着业果。流泪诉说冤屈的人未必无辜,沉默蜷缩在角落的人也未必有罪。
源清流洁,本盛末荣,世间万物,自有因果。
寂静之中,轮椅的木轮磨蹭着从地面滚过,发出骨碌碌的声响,狱卒引路,魏烬推着温从戈,行走在牢房之间的过道中。
总督府大牢新建,不似府衙大牢,这里面积大得出奇,收押的人也并不多。
途中温从戈打听了一下,从引路的狱卒口中得知,彭九与陈尚英是分开关押的,和孙礼等人东西相分,亦不会碰面。
如此,温从戈心中,有了个套话的雏形。
轮椅停在东边最角落的牢房前,其他人则待在视野盲区的监牢里听着。彭九此时没有入睡,正躺在床上望着顶棚发呆。
陈尚英被惊醒,立马坐起了身,看到温从戈时,温从戈冲他眨了下眼,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就近在咫尺。
那一刻,陈尚英听见胸腔心脏跳动的声音,铿锵有力。
狱卒将彭九的牢门锁打开,因着习思之的态度,对这二位公子倒是十分恭敬。
“我们就在外面,您放心问。”
温从戈点头致谢:“如此,多谢。”
狱卒没想到他这般有礼,有些受宠若惊地退了下去。
魏烬径直打开牢门,推着人走了进去。
彭九以为是梁夙,便没有动,木着脸淡漠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没有证据,过了收押期,你们就得把我放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温从戈轻笑一声,“若是陈尚英一直咬着你不放,你猜猜,你还出得去吗?”
彭九听出这声音陌生,一下子坐起了身,入目所及,是坐在轮椅上的人,那人有如霜雪般的发丝,脸上带着病态的白。
他在记忆里搜刮了一下,疑惑地问出声:“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没有发问的权利,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温从戈把玩着帷帽,一脸的漫不经心,“首先告诉我,和你联系的人是谁?单征?蛇女?还是,另有其人呢?”
旁侧房间的梁夙扶了扶额,这上来就直接问,那人会答就有鬼了。
彭九别过头,对于这直球问题,摆出了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
温从戈眸光微敛,语气轻嘲:“看来没人告诉你,羌城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主子应允才会发生的。”
他这说瞎话的本事可是一顶一的,不过这也不能说他骗人,正所谓,兵不厌诈。
彭九皱了皱眉,一脸不信:“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现在,只有我能救你。”温从戈支着头,似笑非笑,“毕竟陈尚英一天不松口,你便要一直呆在这里,而我,有能让他松口的把柄。”
彭九疑惑:“你能有什么把柄?”
“这要多谢你手下留情,给朱家留了个孩子。”温从戈勾唇笑了笑,“怎么?你和陈尚英分庭相抗,素有恩仇,他和朱家关系密切,这件事你会不知道?”
彭九定定看着温从戈,心里盘算着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魏烬垂眸说道:“既然他不愿意配合,还跟他废什么话?这么蠢的人,我们还是回禀主子,说他死在牢里好了。”
温从戈摆出一副惋惜模样:“也好,我们走吧。”
魏烬作势要推人离开,彭九一下子失了分寸,急切地从床上站起,带动锁铐发出碰撞脆响。
“等等。”
上钩。
两人动作一顿,温从戈偏头看他。
“哦?还有事吗?”
彭九定了定神,艰涩地吞了吞口水,提出了第一个要求:“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人手下无数,看着威风,可毕竟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他其实心里也清楚,一旦他折在这里,历年图谋的一切便都是泡影。
跟着他的人,没几个真心的,无非是为了利益,若他没了价值,根本没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温从戈眯了眯眸,轻抬下巴:“好,你问,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仅限这一个问题。”
彭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既然我办的事是你主子吩咐的,你为何还要来这儿问我?”
“我花大把银子来见你,不是听你说废话的。”温从戈的语气带着愠怒与不耐烦,“他们那帮蠢货失败了,倒给我留了这么个烂摊子。我并不负责这里的事,顺利的话也不需要我出面。”
这答案合情合理,彭九察觉不出漏洞。这里是总督府的大牢,他不了解那新上任的四洲总督,也无法从大牢狱卒的态度中看出什么。
可以说,除了相信眼前的人,他别无选择。
彭九呼出口气:“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温从戈轻轻抚掌道:“我喜欢你的识时务。第一个问题,城中怀孕之人失踪一事,是谁在与你交接?”
“单征。”彭九顿了顿,重新坐到了床上,“我负责找到人交到他手上,他会给我一大笔钱。”
温从戈抱臂问道:“那么,人弄哪儿去了?”
旁侧听着的人有些紧张,若是善后,这个问题与来意相悖,属实没必要。
彭九也察觉到了不对,当即警惕道:“你问这个干嘛?”
意料之中的询问,温从戈自有一万种理由搪塞。他一抬手笑道:“嗳,别误会。任务失败,那些人也就没用了。失踪案销案很简单,封口一事,我自会处理。”
彭九打消疑虑,回答道:“人送去了蜂鸣山的破庙里。”
这意思便是不知那些人的最终去处了。不过都是身怀六甲的妇人,再远也出不了蜂鸣山。
这结果,比没头苍蝇似的满城寻找好上太多了。
两人事先没有商议过,此时为了给温从戈的思考时间留白,魏烬弯下腰手臂搭着轮椅扶手,自然而然地询问起另一件事。
“诶,露芳苑拐卖一事,你是否知情?”
彭九点了点头:“知道,但此事由单征牵头,一直都是孙礼负责,怎么了?”
那个单征,倒真是狗胆包天。
魏烬露出个玩味的笑,也开始诈话:“露芳苑被查封,孙礼还在潜逃,不过抓到他是早晚的事。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说他会不会将这事儿推到你头上呢?”
彭九立马否决道:“不可能!孙礼一向忠心,他不会……”
魏烬噗嗤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这世间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温从戈整理好思绪,瞬间便跟上了魏烬的话头儿,支着头漫不经心道:“你倒是蠢得天真,他被抓了之后,将一切推给你,加上陈尚英的口供……事情曝露出去,根本不需要你签字画押。”
彭九目光呆滞地问道:“为什么?”
魏烬暗自欣喜于两人的默契,面上不显,啧声道:“啧,这点儿事还想不明白吗?到时候官府为了平息民愤,不用等秋后,定然会立即将你推去菜市场。”
温从戈接话道:“谁不想往高处走呢?你死了之后,孙礼这个深受你器重的人,自然而然就可以接手你的一切。”
彭九有些晃神:“不……不会的,他不会的!”
“为何不会?”温从戈十指交叠抵在下巴上,笑的一脸可亲,“连你都想当人上人,他会不想吗?”
有些事经不起推敲,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引导下的恶意推敲。过往相处中,即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话,在此时的彭九心中都变了味。
他慌乱道:“那我……我该怎么办?”
“这还不好办?将露芳苑转手给孙礼,再将一切推给他。”魏烬从袖中拿出一摞纸,扬手示意,“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只需要你签几个字画个押,你就能从这件事中摘出脱身。离开大牢后,作为补偿,会给你一大笔银子,留下或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都随你。”
这无疑是能让彭九心动的条件,可与孙礼的情意让他犹豫不决。他在心中权衡着利弊得失,目光望着那摞纸张,久久沉默着。
温从戈轻笑道:“看在你是被我们那帮蠢货拖累的份上,我才来帮你。你们两个之间必须要死一个,剩下的事才好解决。”
人经不起试探,他深知其理。虽然一切由他这个推手引导推动,可若此时这人认罪,他勉强还能高看这人一眼。
只可惜,彭九已经到了绝路之上,命当然还是自己的最重要。
他咬了咬牙,说道:“我签。”
说实话,温从戈对这并不意外的结果有些失望。魏烬直起身,将纸与炭笔,连同红泥一并递到彭九手边,彭九低下头,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人间虽苦,可他想活着,无所不用其极的活着,活得更好。
签完最后一张,魏烬将纸张拿回,递给温从戈,温从戈勾唇笑着,从中抽出一张抖开,声音平缓,字句却铿锵。
“欺压百姓,为害一方。杀害朱家夫人,毫无良知;拐卖姑娘孩子,其行可耻;谋害绑架孕者,其罪当诛;最后栽赃嫁祸,不思悔改。彭九,今日至此,你可曾后悔呢?”
他扬起手,将剩下的无用纸页扬起,白纸黑字,如雪花飘摇纷落,徒留他手中的一张认罪书。
彭九反应过来,脸颊抽搐着,最后却只低吼道:“你骗我?”
温从戈平视着他,一脸怜悯:“一半一半吧。”
这也不能说是骗,这叫话术。
彭九豁然站起身,几乎想杀了那几步之遥的人。
狗急跳墙,魏烬哪里会让他靠近?扬手一道内力弹出,将人打回了原地。
彭九退后几步,跌坐在床上,后背磕到墙面,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死死盯着温从戈,目光极尽怨恨与杀意。
温从戈露出一个乖巧笑意:“别那么看着我,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你想不想听听?”
彭九气的几乎吐血,奈何打不过,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个字:“说。”
温从戈也不气恼,大大方方如实道:“单征已死,露芳苑被封,孙礼入狱,而你认了罪,大势已去。”
彭九冷冷看他,目光阴鸷,不发一言,
事已至此,便没什么可说了。魏烬握住轮椅把手出了监牢,将锁重新挂落。
临走前,温从戈偏头笑道:“对了,其实露芳苑的事,孙礼早将其推给了方荷。他为你找好了退路,而你在刚刚,却下定决心将他推上了绝路。”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彭九收回目光,抬手擦了擦唇上的血,用指尖搓了搓血色。
原来他的血也是红的啊,原来他一直……都错了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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