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方殊》

陈方殊是突然出现在这个大家庭里的。

总之，在这之前，谁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而他如今出现在这家人的饭桌上，也是由于一个亲戚说他是自己早年失散的表哥，也就给一并带过来了。因为恰好最近是年三十之前，亲戚们齐聚一堂，而这位陈方殊看似也是无依无靠的，于是也领回家门，热闹热闹些。

陈方殊大约高一米八左右，将近二十过半，戴一副圆眼镜，表情始终严肃而凝重，个子修长。他跨入门，便和各个矮而壮的婆婆叔叔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简单的介绍过后，大家很快就坐下聊起天来。聊天诡异的把陈方殊作为焦点，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熟悉这个人罢。有人开口，是一位拿着蒲扇的壮实大爷：

“陈方殊啊，你今年几岁啊？”

“二十四。”

“唉，这么年轻啊！可这面容却看上去没这年轻的劲头，我说你该多笑笑才好…”

“…我平常不怎么爱笑。”

“晦气！不知道笑一笑十年少么？唉，你还是年轻了，要知道我们这一辈人真能一笑少十年，恨不得天天笑开花呢！你还是太年轻…”

陈方殊还未做答，又有人提问了：

“叫姓也未免太见外了吧？方殊呀，你读过大学吗？”是一位的中年妇女提出的问题。

“读过的。”

“嗨！我说你可真厉害！”这位妇女立刻笑容满面，“要考上大学可不容易啦…你肯定很有才气嘛！用功读书读出来的，大约也很听话、孝顺吧，真是给父母省心啊…但前途那是一片光明啊！现在工作不难找吧？只要有学历…”，陈方殊才蠕动了下嘴唇，并未开口，妇女却立即唤到，“娟儿，过来！”

一个六岁左右大的小女孩放下手里的布娃娃，有些腼腆的走来。大约是这位妇女的女儿吧。

“你看看啊，这就是考上大学的人！”这妇女兴高采烈的指着陈方殊给她的女儿看，“这位哥哥年轻时刻苦读了很多书，而你…你刚刚还在玩那布娃娃，有何前途可言呢！”

小女孩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妇女连忙跟陈方殊道：“不好意思啊，我这女儿不争气，性格太内向，让您见笑了…”这女孩的头低的更低了，仿佛要哭出来一般。妇女连忙用力拍拍她的背，意识她抬起头来，说到：“她今年小学一年级了，该是好好读书的时候，我还给她报了寒假的奥数班、英语班，可这丫头居然不愿意去！这怎么行！要知道她的同班同学可是去了一大半的…下学期一开学她就要落后许多了！这怎么可以呢？未来和前途该怎么办？那个、您有什么办法开导开导她呢…?”

陈方殊顿了顿，平静的开口道：“您不必如此着急…”

这妇女仿佛被触了什么机关，立刻叫道：“我哪着急了！？我明明说的没有错…都是这孩子不省心！她只要听我的话，我就不着急了呀！”她扭扭眉毛。

“可是奥数班好无聊，学习好累啊…。”娟儿弱弱的开口。

“你只要撑过小学、初中、高中、拿个好成绩上大学，你就解放了！”妇女叫嚣道，“就熬个这么几年，等你的青春期一过，上了大学，就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也没有人管着你学习了！以后你能赚好多钱，那我可多长脸啊！而且还能养活自己…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

“不…大学也是要读的很多书的，怕是比高中还要更为辛苦吧。”陈方殊说道，“但是学习并不是件枯燥的事…”

中年妇女有些哑然，而这小女孩显得更垂头丧气了。于是她连忙对女孩说道：“他是在骗你的，大学你就自由了、解放了，就不用学了，以后工作了也不用学了，真的…”

陈方殊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又有人提问了：

“方殊呀，你是学哪个专业的呢？”

“我是学哲学的。”陈方殊答。

此话一出，不禁惊起四座，引的嗤笑连连。

“哲学？这玩意能混到饭吃么？”

“唉，你一个男生读什么哲学，那可没前途了，男生就该去读理工科啊！这种文字有关的东西，那是小家子女孩才读的…”

“你父母居然没有阻止？可真是让他们担忧…你这大学也大概白读了吧…。”

就连之前对他称赞不已的妇女，此时也认真的对小女孩说：“娟儿，这点上你可不能学他，要学就学个热门的，能有实际技术，好就业赚钱的，让我和你爸给你把关…可千万别学他！”

“…我学哲学的目的并不仅在于就业。”陈方殊辩解般的开口了。

“哈哈哈！”又是一片笑声。一个中年男人说道：“这话谁信啊！现在这社会，不都是谁有钱谁说话嘛！”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

“嚯，你莫不是想改变这社会吧！”这男人似乎又要笑了，“少想点这些没用的，做点实际的活吧！这年轻的梦想谁都有，可没几个人能实现，你看历史上那些比较突出的人，哪一个最后不是有一个悲惨的结局？早点放弃早能赚钱啊！钱和权才是永恒的好东西…”

陈方殊不开口了，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你做什么工作呀？”一个老婆婆问到。

“…还没有稳定下来。”

“啧啧！”那妇女的脸色立刻变得不怎么好看起来，“你难道还在啃老不成?真是不孝顺…娟儿，你千万别学他…”

“明明有大学文凭，却连工作也找不成？肯定是你这专业的选择出问题了！活该！”一个老头子骂骂咧咧道。

陈方殊道：“现在的工作机会稀缺，并不是那么好找到的…再说我也并不为这件事十分着急。”

“稀缺是为了把更优秀的人选出来，这肯定是因为你还不那么努力、用功，没那么优秀才找不到工作的，别想把这个问题扔给社会！社会和国家是不会有错的！”老头子继续怒斥道，“这可是你人格层面上的问题！你居然还并不着急…唉，你真是太悠哉、好吃懒做了！物质条件发达了就培养了你们这一帮无用的人…想当年我…算了，那你说说看，你都在想些什么，着急些什么呢？”

“有关死亡的问题。”

“呸呸呸！”老头子愤怒的跳起来了，“你这是在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你满脑子就想着这些？！唉！唉！真是…！！这社会要的是正能量，一切负能量都是不好的，对社会无宜的。而你居然想着死亡，怕是你这个人有点问题吧！”

“可这确实是个和生命并重的、值得思考的问题。”

“别再说了，陈方殊。”中年妇女厌恶的说道，“你该不会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吧…？有谁会天天想着死呢？那多恐怖啊！你可别带坏我女儿…娟儿，你快回房间吧。真希望你的孩子不像你一样…”

“我还没有对象。”

“那可是！你这样有问题的人，怎么可能娶的到老婆？思想如此负面，经济能力又如此差，没房没车的…怎么有女的愿意为你接种传嗣？真是大不孝啊！你父母怎可安心？你对得起他们么？你对得起社会么？况且你还是我们的远房亲戚，你对得起我…？希望我的儿子可别像你这个样子，给我找个孝顺听话的媳妇回来…”老婆婆一边哀叹、又有些恼火的说道。

“我怎么需要对得起你？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名字…”

“嗨！你这小子！居然对老年人这么说话，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狂妄了！我们的国家哪还有希望呢！”老婆婆几乎痛心疾首的说道，“你真是不争气！”

“那你们可曾尊重我了么？一来便是这打探与嘲弄…你们自以为有趣，却只是为那自恋。可真是自私而无情！”

“这有什么不好？这传统来就是这样的！延续下去有什么不好么？大多数人也是这样的，你凭什么指责我们？…你个小子，需要什么屁尊重？你实在太冷漠无情了！”这些亲戚们一并叫道：“你听着、忍着、就好了，你才二十四，怎敢顶撞我们？！”

“难道个人尊严还被岁数限制么？难道发表与你们不同的观点就是顶撞了么？明明都是平等的人…真是不可理喻。”陈方殊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个将陈方殊领来的亲戚，此时尴尬而慌忙的打圆场道：“中国人是讲究和为贵的，大家都消消气，消消气，别伤了身子…方殊你呀，也别老是把西方的那套什么尊重、尊严啊拿来说，没人明白的，再说你也不是西方人…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说呗，没什么不好的…来，大家都歇歇，吃点水果，吃点水果…”

“不，我就先告退了。”陈方殊起身离去。

“算了算了，这种精神有问题的人就不要去管他了…”

亲戚们都逐渐平静下来，仿佛很快的就忘却了刚才的事情一般，开始聊起面前的水果，纷纷夸赞老婆婆的苹果买的好，外表十分红润丰满，价格也实惠，大概味道也十分不错吧。可谁知切开一看，里面恶臭熏天，果肉早已腐烂变质，爬满各种细小的蛀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