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所有的老大都一样，我这个儿子也是木纳的，不善于表达的孩子。出生三个月，被我狠心送回国内父母家抚养，直到他弟弟快出生的时候才回到我的身边。仅仅两年半的时间，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就断然地横在了我和他之间，加上弟弟的出生，他一下子从一个被外公外婆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变成了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孩子，心理上的落差让他变得沉默，半夜里会哭醒过来，抱着外婆说，我不快乐。
他在中国的那段日子里，我父母每天都会给他照相，每个礼拜都会寄新的照片过来。而我就天天看着这些照片笑啊哭啊，儿子每一个小故事都会牵动我的神经。儿子也很灵，有时候他就会感应到我要打电话回家，晚上躺在小床上，不声不响地睁着两个眼睛不睡，直到听到我的电话才安心睡觉。那时候虽然我们不在一起，感觉心是连在一起。然而到真的见面了，他面连抱都不要我抱了，只是粘着外婆。
那时候我妈妈会经常过来帮帮我，妈妈回去之后，儿子晚上会蒙在被子里哭上两天。每次我带他们回国也是，假期结束临上飞机了，他眼睛就红了，过好几天才会平静下来。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上大学之前。对于这样一个敏感的孩子，我完全忽略了他的情感上的需求，也可能是觉得自己给不了而无可奈何，只能一味地根据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他，一个男孩子应该怎样，一个哥哥应该怎样。
没有一个人是事先懂得怎么去做一个好妈妈的，我有时候这样宽慰自己。早年生活如战场分秒必争，也经常成为替自己的急躁开脱的理由。记得有一次，我在妈妈的责备下口不择言道：以前你和爸爸不也是这样对我的吗？妈妈伤心地告诉爸爸，我这是在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凭良心说，我从来没有责怪过父母曾经对我的严厉，反而理所当然地继承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理压力。
那一次带孩子门回国探亲，全家人在朋友家吃饭。5岁的儿子不知道做了什么被我骂了两句，饭含在嘴里就嘤嘤地哭了起来。这分明是在外公外婆面前撒娇耍赖，在别人家的餐桌上成何体统？我光火地责令他把饭咽下去，不准哭。这件事从此成了我法西斯家长式的典型例子，说孩子哭是心理委屈，哪有不让人委屈的道理。
令我不可思议的是老爸，他竟然心痛得睡不着觉。过了几天，他突然说要陪我出去走走，又请我吃小时候最喜欢的刨冰，目的是跟我谈心。我品味着沁甜爽口的冰，听着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苍老的爸爸慢声细语说教育孩子首先要成为他们的朋友，心里有些感动，但并不认同这种平等理论，做朋友，说得容易！直到今天，我好像才真正领会了爸爸的用心。他那时候试图转变的首先是他自己，他开始把我当成朋友，而不只是女儿。
跟父母做朋友，对我来说有点不可思议，父母永远高于我，我唯有顺从。难道我可以拍着老爸的肩膀说：朋友，你有没有搞错啊？然而时过境迁，现在想想，亦父亦友的感觉真是很棒！可是，是不是领悟得太晚了一些？就算儿子原谅了过去那个霸道的妈妈，也不嫌弃而今这个落伍的老妈，我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和他们在一起共同度过，真正地做朋友？
本来这一份内疚和懊恼，也只能留给自己，渐渐深埋而不愿意再去勾起。却在两个礼拜前，又一次彻底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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