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捡起一颗石子，莫飞悠悠地甩了出去。他不知道人家都是怎么弄的，轻轻一扔，石头就飞得远远的，还能在水面弹跳好几次。
他唏嘘完，又趴在栏杆上，看着浑浊的河水发起了呆。
太阳快落山了，今天过得可真快啊！他感叹，中午都发生了什么事？他回想了起来——刚开始，大家还跟那个叫王杰森的土豪打得一片火热，虽然他讲的那几个笑话真是一点儿也不好笑。直到后来，那个叫Penry的CTO来了——想到这里，莫飞又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怎么会是彭剑呢？那个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一起创业的合伙人，最后又夺走了公司的王八蛋。他跑得可真快，一下楼就没影儿了。看来他对这个王杰森的家很熟悉，那他们是怎么混到一起的？他说彭剑是他公司的CTO，那是彭剑跳槽了？不可能，他拿着那么多股份呢，那……那就是说，这个王杰森是天创科技的CEO了？他霸占了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为什么？凭什么？唉……算了，事到如今，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呢？都过去那么久了，真无所谓的，早该放下了。
忽然，有人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喂，傻子，又琢磨什么呢？”
莫飞扭过头来：“你怎么在这儿？”
“凭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何小婉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红灿灿的夕阳。
“不是，我问的是，你怎么找到这儿了？”
她头也不回地晃了晃手里的苹果手机：“使用‘寻找我的朋友’这个功能啊。”
“寻找我的朋友”是苹果手机自带的一项功能，两个人只要互相关注了，就可以看到对方的位置，莫飞想了下，又长叹一声：“这个科技啊，真是让人一点儿隐私都没有。”
“得了吧，你还谈隐私呢？”何小婉蹲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嗖”地一下就扔了出去，“啪啪啪”，溅出三个小水漂，“认识这么久了，我们都不知道……你还经历过这种事情。”
“看来……胡威都告诉你了。”莫飞望着何小婉扔出的那颗石子，觉得心里好像有个东西也被她扔了出去。
——是什么呢？
“对啊！”何小婉说，“那个人一听到你骂他，不立刻就跑了嘛。他一跑，你也跟了出去，我们都蒙了，尤其那个王杰森，直接吓傻了，一个劲儿地问‘what’s wrong’。之后，胡威也跑了出去，边跑边说怕你们打架。这好端端的，打什么架啊？我们都没明白过来。苏珊穿得少，胡威就没让她出去。不过他在下面转了几圈，没看见你们，就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然后，他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你们了？”
何小婉没有回答，却责怪起莫飞：“你也是，只告诉我们你被投资人陷害，怎么不说还有这个技术合伙人的事呢？”
“这不是……”莫飞解释说，“怕何阳误会嘛。”
“我哥哥？他误会什么？”
莫飞踢了下脚边的石子：“小婉，你知道几个人合伙创业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她晃了晃脑袋。
“是猜忌。”莫飞背靠在栏杆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说，“我当初跟彭剑一起创业的时候，刚开始特别顺，好像做什么都能成。而那时的他，跟你哥哥现在简直一模一样，醉心技术，少言寡语，时间长了，我就习惯擅自替他做决策，也因为这样，他才慢慢生出了很多猜忌，直到那天他对我下手时，我才明白，别看他平时什么都不说，其实对我很有意见。”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何小婉似懂非懂地说，“所以，之前徐虎的那次融资你一直强调说，要为我哥哥考虑，就是因为你害怕我们最终也会走上……你跟彭剑翻脸的那条路，对吗？”
“嗯。”莫飞点了点头。
“不会的。”何小婉也背靠在栏杆上，看着他说，“莫飞，你错了，创业者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沟通。你跟彭剑之所以会走到那一步，就是因为缺少沟通。你还记得胡威说的那句话吗？大家在一起创业，就一定要有商有量，只有每个人都退一步，公司才能进一步。而至于我哥哥这边……”她笑笑，宽慰道，“你就更不用担心啦，他不可能跟你翻脸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莫飞不解。
何小婉笑笑：“因为你有我啊！”
“因为你有我”——如果中间没有“你”字，就可以理解为这个公司的集体有她，但现在，她说的是“因为你有我”，这个你，特指谁呢？指的是自己吗？莫飞愣了：“我……”
“行啦行啦。”何小婉打断他，“别你啊我啊的，告诉你，人跟人的相处本来就是件麻烦事，因为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它都是会错的，而你又不可能完全预知每件事情的对错。所以啊，不用去计较对错，也没必要再去讨论谁伤害了谁，反正嘛，过去了就过去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拍拍莫飞的肩膀，“总之，你只要记住，当你为别人着想的时候，别人也一定会为你考虑的。”说完，她又调皮地凑到莫飞耳边，笑嘻嘻地问，“所以啊，你到底打他了没？”
“打谁？”
“Penry啊！”何小婉说，“哎，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说彭剑是吧，我一下楼他就跑了，根本就没见着人影儿。”莫飞摊摊手。
“咦，啧啧。”何小婉赞叹，“那多可惜，你不得好好收拾收拾他。我可以帮你一起打他！”
“算了算了。”莫飞也拍了拍何小婉的肩膀，“真打他，我也未必下得去手。就像你说的，过去就过去了，而且也是我对不起他在先，没必要计较了。我早上确实是没克制住，鬼迷了心窍，脱口而出就骂了他一句。现在想想，他跑了也好，大家都不尴尬，也不会做傻事。”
莫飞才知道，刚刚那个被何小婉扔出去的东西是什么。
——是自己对彭剑仅存的一点儿怨恨。
“得，那咱走吧。”说着，何小婉就开始往回走了。
“回哪儿？”莫飞追上去问。
“回公司啊。”何小婉纳闷儿，“不然回哪儿？还回人苏珊家？太远了！”
“那……那两千万，怎么办？”想到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又黄掉了两千万的生意，他觉得有点儿难堪。
“哎呀，不要了不要了！”何小婉挥挥手说，“烫手的山芋不要了。”
“真稀罕，你竟说不要了。”莫飞瞬间释怀，“那你换高档写字楼的理想怎么办？”
“多大点儿事啊。”何小婉满不在乎地说，“经过今天，姐姐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你看，那么多人都争着抢着要给咱们公司投钱，这说明什么？说明咱公司有前途啊。这么棒的公司，窝在孵化器里又怎么了！咱这叫什么？这叫‘大隐隐于市’！你说，咱要真想找投资人，那还不一抓一大把？不急啊哥们儿，咱慢慢来！”说着，她搂住了莫飞的肩膀，“你说，什么最重要？”
没待莫飞说话，她却深情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只要咱们几个在一起，才最重要。”莫飞刚要感动，何小婉却晃了晃手机说，“你看，苏姗姐又给我打电话了，估计还是问你呢。”
“你怎么有她电话？”
“女人间的小秘密。”何小婉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她接了起来，“喂，苏珊姐，嗯，我在莫飞这儿呢，正打算回公司呢。嗯嗯，没事，你放心吧，也给你哥哥说下，今天真不好意思。嗯嗯，你说，什么？不可能吧？什么时候的事？哦哦，好好好，我这就跟他说下，我们马上回去。你放心，不可能有事的，你放心，我们这就回去，咱们商量商量。好，就这样，一会儿见，挂了啊，拜拜。”她收起电话，忙对莫飞说，“喂喂喂，白痴，没时间感叹人生了，咱们快回公司！”
“出什么事了？”莫飞问，“火急火燎的。”
“威哥……威哥他被警察抓了！”
“你说什么？！”
2
待二人赶回孵化器时，天已经黑得透彻了。偌大的办公空间里稀稀落落地只有几个小创业团队还在工作，何阳和苏珊正盯着电脑屏幕研究着什么。莫飞一路小跑到最后一排工位前，问：“到底什么情况？”
苏珊看见他，便指了指屏幕——她两只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莫飞凑上去，见是篇新闻报道：
快讯，某胡姓记者因涉嫌伙同他人编造并传播证券、期货交易虚假信息，于今日被依法行政拘留。
据悉，胡某曾发表若干篇有关A股上市公司盛世互娱利润虚增、利益输送、畸形营销，及涉嫌造假等一系列批评性报道，对盛世互娱造成了恶劣影响……至于其行为是否构成损害商业信誉罪，则要由相关人员进一步调查举证后才能确定。但律师表示，一旦确定胡某“利用互联网捏造并散布虚假事实，损害他人的商业信誉，给他人造成重大损失”的罪名成立……其行为则触犯了《刑法》第二百二十一条《损害商业信誉、商品声誉罪》的相关规定，将面临两年以下有期徒刑。
对于因胡某报道而造成的损失，盛世互娱也可向其及其供职单位提起民事赔偿……但据胡某供职的网站《商讯网》相关负责人表示，胡某的报道属于正常职务行为，其网站核查过其对盛世互娱所发的所有报道，并未发现其有违背职业道德和法律的行为。
“这绝对不可能！”莫飞冲动地敲了敲屏幕，“胡威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这是污蔑！”
“你轻点儿，那是我哥的显示器！”何小婉对着莫飞的屁股踹了一脚。
意识到自己失态，莫飞稍微平复了下心情，他强调说：“胡威可是商讯网的资深记者了，什么东西能报，什么东西不能报，他心里肯定有杆秤，尤其是这种A股上市公司，没有确凿证据，他不可能随意发稿的。他清楚一旦出了岔子会是什么后果。”
“而且有损新闻道德。”苏珊说。
“新闻道德？”这四个字倒让莫飞无言以对，他关心的只是胡威的个人安危，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层面——大部分的新闻从业者有职业道德吗？他不知道。他只见过有些记者凭着小道消息捕风捉影地写新闻，为了赶热点抓眼球，把文章写得比《故事会》还精彩，但从来不去分辨真假，更休提调查取证。说新闻从业者的职业道德——这倒真的把他问住了。
“苏姗姐，威哥平时写稿子是夸张了点儿，有些内容确实吹得有点儿过，但这个也没关系吧。毕竟现在是自媒体时代，竞争这么激烈嘛……”
“行了行了，小婉，你别添乱了。”莫飞冲何小婉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苏珊，他说，“你放心，胡威是有记者证的专业记者，不可能干这种有损职业道德的事情，更不会触犯法律。他一个成年人，孰轻孰重，能掂量明白，你就放心好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着眼前的这份报道，莫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作为多年的老朋友，他清楚胡威这些年利用记者的身份都做了什么。收钱帮人美化企业信息、公关一下负面新闻、昧着良心说点儿假话发点儿假新闻——这些倒也不是没有，但是抹黑一家A股上市公司，他有这个胆量吗？除非，他收了这家公司竞争对手的钱，而且这笔钱的数额巨大，大到让他铤而走险。但他要这些钱做什么？跟苏珊结婚？人都进监狱了还结什么婚。莫飞意识到，现在的重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珊起疑心。
想到这里，他立刻决定：“我明天就申请一下探视，向他问个清楚。”
“能探视吗？”何小婉问，“不是说只有律师才能见吗？”
“探视是可以的。”苏珊说，“我咨询过律师了，律师说胡威现在只是行政拘留，家属可以凭借身份证明去探视。如果是刑事拘留，家人就不可以探望，只能律师到场了。”
“好，去看看也好，明天一早就去。咱们一块儿，把事情问清楚。”何小婉说着，又安慰起苏珊，“苏珊姐姐，你就别担心了，有咱们这帮好朋友做后盾，威哥出不了事情的！”
莫飞也打算编点儿词宽一下苏珊的心时，裤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是个陌生来电。
“喂，您好，哪位？”他问。
“莫总长远伐见，侬最近好伐？（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我是马有才呀！”
“马有才？”莫飞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猥琐的小身影，想必是来追问同德基金投资一事。不过，他此刻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付这么一个主儿，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哦哦，马经理，好久不见。您是想问上次签协议的事情吗？抱歉啊抱歉，我们暂时就先不考虑了，最近手头还比较忙，咱回头再说啊。谢谢，我挂了啊。”
“喏喏喏，侬伐要急着放电话呀，难道……”他在电话那头贼兮兮地说，“侬不想救侬的好朋友了？”
“好朋友？你说胡威？”莫飞愣了下，他望了望众人，意识到这个马有才一定知道些隐情，于是便警惕地往门口走了几步，远到确保苏珊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后，他问马有才，“马经理，您……看来是清楚些什么？”
“嘿嘿，吾问问侬，难道侬真不晓得侬的这位朋友……都做了些什么吗？”
莫飞听出他是在嘲讽胡威写假新闻的事情，但自己又不便明说，只好低声下气地配合着：“马经理，我真不晓得他怎么了，您要是知道，麻烦您告诉我一声。如果您有什么办法能救他，您就开口，要是我能做，我一定按您的要求来，只求您帮帮忙，救救他。”
“侬倒是个明白人嘛。”马有才很满意莫飞的表现，“那吾就做回好人，告诉侬吧。侬的这位朋友啊，去年年底，收了别家公司的十万块，承诺要发篇文章，揭发另一家公司，结果，他前脚收了人家的钞票，后脚又收了另一家公司的十万块。这个小赤佬啊，不厚道，吃了上家吃下家，结果什么都没有做。今朝（今天）这个事情啊，只是伊拉（他们）给的小小的教训。但侬别瞧今朝只是行政拘留，再过上几天，伊拉把更多证据放出来，检察院就可以对胡威提起公诉了哇。”
这段话杀了莫飞一个措手不及。他从没料到胡威胆子竟然这么大，如此肆意胡来，简直是把新闻报道当儿戏。莫飞从马有才的话里听出两个重点：一是去年年底，二是二十万。难怪这小子年初说有二十万的闲钱要做投资，原来是从这儿搞来的。这钱竟来得如此轻易，怪不得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统统借给自己。
见莫飞没有吱声，马有才又笑嘻嘻地说：“侬是不是吓一跳了哇！哈哈哈，不过，侬表（不要）害怕，吾今朝给侬打电话来，就是要讲这个事情的啊。吾上次跟胡威说，吾和吾朋友要投资你们公司，一样给侬两千万钞票，侬考虑得怎么样了？侬要是现在应承吾，吾就去帮侬商讨商讨，放他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莫飞并没有搞明白马有才的小算盘，只是问：“您是说同德基金的那份融资协议？”
“提同德基金做什么？那又不是吾的公司嘛。”马有才好像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位东家，“吾都讲了嘛，是吾自己的公司嘛。介个钱是从吾的腰包里出给侬的啊。”
“好好好，不管谁的钱。”莫飞说，“马经理，您……您真有办法救他？”
“都讲了嘛，不是不可以的嘛，但那要看侬的诚意了。”
“好好好。”莫飞看看表，“那我们约个时间，面谈一下吧。”
“面谈？”马有才好像有点儿为难，“吾今朝在上海呢。不过没事，吾可以安排人去找侬啊。时间嘛，稍后吾会联系侬的。那就先这样，侬等吾的电话啊。”
挂了电话，莫飞站在那儿出神，何小婉走过来问：“怎么了？”
莫飞晃晃脑子说：“没事没事，一个朋友打电话关心一下胡威。没事，你们放心，没什么大事，他不会有事的。”他边稀里糊涂地说着话，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胡威混账乱来。
莫飞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众人，又琢磨起来。刚刚马有才的话虽然让他很不爽，但听着这事似乎还有转机，无非就是要把公司卖给他。但这个上海佬到底靠不靠谱，说的话到底可信度有多少，他也拿捏不准。可现在还能有什么出路呢？他有点儿迷茫，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算了算了，”他想，“先不管那么多了，明天问一下胡威，不就全清楚了吗？”
总之，无论怎样，这件事都不能让苏珊知道。
3
天不亮，莫飞就从家出发了，蹲在拘留所门口一直等到上班时间，第一个冲进去填了登记表。拘留所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都用厚厚的铁栏杆拦着，反而挺宽敞。警察把他领到一间小房子里等着，过了一会儿，胡威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显然还没睡醒。
“你怎么来了？”胡威问，他又看了看莫飞身后，“苏珊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苏珊呢。”莫飞说，“要是她看见你这个样子，还不得跟你分手啊！”
“我这样子？”胡威低头看了看，衣服鞋子都是自己的，也没戴手铐，无非就是脸脏了点儿，外加上一晚上没换衣服罢了，他满不在乎地说，“这不挺好的嘛。他们顶多关我两天就会把我放了。这行政拘留又不是蹲监狱，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看到他这个样子，莫飞有点儿生气了：“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吗？你这违反了职业道德！”
“职业道德？大清早的，你是来搞笑的吗？”胡威不知道莫飞生的什么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搞这一套干什么？所有人不都这么干吗？你说职业道德，我问你，创业者拿着天花乱坠的PPT给投资人画大饼，道德不道德？投资人拿了创业者的BP转身给了另一家投过钱的公司，这道德不道德？把一千万的融资虚报成两千万，道德不道德？把一百万的用户注水成一千万的用户，道德不道德？你们自己干净吗？就说我不道德？整个媒体行业不都这么干吗？怎么没听你们跟我讲过职业道德啊？”说着，他也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强调说，“更何况，我什么都没干！盛世互娱利润虚增是铁打的事实！那些都是李朗给我的内部文件，我全都仔细看过，不会有错！在这件事情上，老子问心无愧！”
见胡威如此激动，莫飞只好先哄一哄他：“行了行了，你消消气。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苏珊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人，比较单纯。”然后他又问，“对了，你刚刚说的李朗是谁？”
胡威长吁一口气，又坐回椅子上：“你还记得半个月前，咱们去望京见同德基金的那个早上吗？”
“嗯，你来晚了。”莫飞有印象。
“在那之前的几天，我都跟李朗在一块。他是盛世互娱的新闻发言人，手里有很多他们公司的内部资料，而且可信度都很高。我正是因为看了他给的资料，才确信这公司的财务有问题。”胡威把头低下来，用一只手撑着，边撑边揉着太阳穴，“你我都是创业者，咱们清楚，一家公司想要IPO，那它前三年的利润一定是要稳步增长的，而盛世互娱的账面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所以他们只好在IPO文件中造假，虚增收入，还用承兑汇票支付款项，把现金流做正，使得资产看起来很健康。但这种数据造假就跟人撒谎一样，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填补之前的谎言，否则，他们的保荐机构无法向上面交代，后续的融资也会受到影响。”说着，他又看向莫飞，“你知道吗，这种造假的成本很高，不但要交极高的税，还要上上下下给封口费，配合造假的公司也要从中抽好处费，而盛世互娱就是因为关系没打点好，才惹怒李朗——在上市前，老总承诺给李朗五个点的股份，让他联系资源配合造假。结果，公司上市后老总食了言，一个子儿都没有兑现。于是，李朗一怒之下就联系了我，把这些信息公布于众。”
“所以，才有了你之后的那几篇报道？”莫飞问。
“是啊，你相信我。”胡威点了点头，“那些资料都是有着真凭实据的信息，所以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莫飞重复了下这四个字，“你确定你——问心无愧？”
“你什么意思？”
“胡威，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莫飞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盛世互娱……根本就没有这个叫李朗的人。”
“说什么浑话呢？”胡威又一次提高了声调，“怎么没有！我都跟他待一星期了！”
“你没看新闻吗？”莫飞问，然后他观察了下胡威，“哦，你的东西都被没收了，怪不得。”说着，他拿出手机，找到一篇新闻，拿给胡威看：
盛世互娱回应造假门——清者自清、沉默是金
近日，有媒体刊登了有关本公司财务造假等问题的不实报道，本公司现声明如下：
1. 该报道中所提及的本公司销售造假、财务造假的说法全不属实，毫无根据，且有误导性。
2. 公司的销售数据真实，会计核算严格按照中国会计准则、国际财务报告准则进行，并经会计师事务所对年度财务报告进行审计，不存在任何问题。
3. 公司严格依法合规经营，不存在财务造假行为。
4. 经公安机关调查确认，本公司并无名为“李朗”的新闻发言人。
5. 本公司保留一切对上述恶意抹黑和商业构陷的追诉权利。
公司欢迎媒体及社会各界的监督，并将一如既往秉承对社会和投资者负责的态度，确保公司健康、规范运行。
特此声明
盛世互娱股份有限公司
“看到了吗？他们说了，他们公司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莫飞拿着手机说。
“那是假的！假的懂吗！你个白痴！”胡威勃然大怒，又一次拍案而起，“我说了，我没有做任何有损职业道德的事情！我报道的都是有理有据的真实新闻！”
“是吗？”看到胡威的此番举动，莫飞彻底失望了，他一字一句地问，“那你怎么向我解释——你借给我的那二十万？”
听到这话，胡威一下就变了脸色，他睁大了眼睛，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我问你那二十万是怎么来的！”莫飞也用力地砸了下桌子，“你告诉我那是你攒的！攒的！我问你，是攒的吗？你吃了上家吃下家，到头来，哪一家的稿子都没发！要不是今天东窗事发，我都不清楚你到底还做了多少丧良心的买卖！”
“谁告诉你的？！”说着，胡威推了莫飞一把，“别听他们胡说，那稿子我写了！是他们自己不要！”
“你果真拿了脏钱？”莫飞也不甘示弱地朝他挥了一耳光，“你对得起苏珊吗？”
“用不着你操心！”胡威一脚把莫飞踹翻，“要不是老子给你那二十万，你创什么业！现在嫌老子手脚不干净了，有种你当时别要啊！我告诉你，我就拿过那一回，这次我是清清白白的！你爱信不信！”
莫飞从地上爬起来刚要还手，门口几个警察冲进来：“都吵吵什么呢？”其中一个架起了胡威，另一个挥挥手，“带回去带回去”，边说边看向莫飞，“你俩打什么架呢？我跟你说啊，这人关两天就放出来了。有什么架，等他出去了你们打个够，完事我给你俩一起抓进来。出去出去，大清早的，别在这儿惹麻烦。”说着，就把莫飞往外面轰。
走出拘留所，莫飞扭头看了看森严紧闭的门，狠狠地骂了句：“再关他个十天半个月，让他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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