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上幼儿园的小女孩

女儿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上幼儿园，特别不喜欢的那种。

我们刚结婚的头几年，是跟公公婆婆住一起，住的是家里的老房子，老房子一共三层，一楼开着旅社，二楼公婆住，我们住三楼。

女儿一岁以前，是我自己带孩子，那时候单位可以办停薪留职。女儿满一岁后，我开始上班，女儿放在家里由婆婆看管，家里有个小阿姨打杂。婆婆一心扑在生意上，带孙女只是出于无奈。好在女儿很乖，没有人陪她的时候，她就自己玩积木，装了拆、拆了装，一玩就是好半天，婆婆也说“这伢好带”。辛苦了婆婆两年，女儿三岁的时候，开始上幼儿园。

我每天早上负责送她上幼儿园，再接着去上班。爷爷或在附近上班的小姑子负责接她下幼儿园回家。

也许是女儿比较胆小，也许是她太恋家，女儿极其不喜欢上幼儿园。别的孩子一开始吵闹个几天就好了，女儿却吵了很久，每天早上不是哭哭啼啼，就是磨磨蹭蹭，常常让急于去上班的我心急火燎又无可奈何。偶尔婆婆一高兴，或者她觉得家里当天事情比较少，就把女儿留在家里，那时女儿总是会马上转悲为喜，高兴得活蹦乱跳。

正因为如此，给了女儿一些想头，总想留在家里。只要婆婆愿意留她，我也乐得顺水推舟，因为当时的幼儿园也不教孩子什么东西，女儿开心比较重要，我还可以快点脱身去上班。

不过，这种时候总是少数。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早上，女儿又眼泪汪汪地不想去上幼儿园。等她磨蹭到我们再不出门上班，我就要迟到时，我的火气一下子大起来，拉起她的手就往楼下走，边走边大声地斥责她。

不知那天是女儿比平时犟，还是我心情特别不好？反正我有点绷不住了。那段时间女儿她爸长驻外地，我一个人白天上班，晚上带娃，周末忙家务加带娃，有些精疲力竭。

当我们经过二楼婆婆的房间时，婆婆循声出来。看到婆婆，女儿像见了救星一般，但婆婆这回只是讪讪地笑着，并没有留下女儿的意思。我只好板着脸，拽着女儿继续往楼下走。女儿眼巴巴地瞅着婆婆不肯迈步。女儿不肯走，婆婆不愿留，我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积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对着女儿我怒吼道：“不上幼儿园，谁管你！我不要上班了吗？”吼完还不解气，又当着婆婆的面，扬手打了女儿一巴掌（这是我唯一一次打她）。

女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婆婆的脸也一下子黑了下来，她一边赶过来护着女儿，一边恨恨地蹬了我好几眼，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反正是说我不该打孩子的话。

平时我跟婆婆的关系还比较和谐，那天算是闹掰了。

情急之下，我把心一横，扔下女儿，转身气急败坏地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心中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女儿挣脱了奶奶，跟在我后面也上楼来了，我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当我使劲地把卧室门推上时，差点把女儿的小手夹住。我刚刚打哭了孩子，惹恼了婆婆，自己上班肯定要迟到，现在又差点把孩子的手伤到。想到这些，我又惊又气，不觉悲从中来，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女儿吓坏了。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我跟前，大喊“妈妈、妈妈”，跟着也放声大哭起来。

我不理她，继续哭，痛快地哭。

过了一会儿，让我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女儿突然撇下我，哭嚎着向房门口跑去，她拉开房门，冲到楼梯口，对着楼下声嘶力竭地喊道，“奶奶，快点送我上幼儿园，我要上幼儿园，送我上幼儿园，我要上幼儿园……。”洪亮的喊声带着哭腔、带着大义凛然，在楼梯间回荡。

我被这喊声给震住了，停止了哭泣。

“危急”时刻，一个三岁的小人儿竟可以如此声如洪钟！一个三岁的小人儿竟可以如此晓得妥协转寰！

喊完之后，女儿又慌慌张张像一阵风似地跑回到我身边，“妈妈、妈妈”地叫着。她神情悲壮，挂满泪珠的圆鼓鼓的小脸涨得通红通红，像电视里的小包公。我一阵心疼，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下来，为自己莫名的委屈、更为打了孩子后的自责。

女儿再次语出惊人。

她一边轻轻摇晃着我的肩膀，一边哽咽地说，“妈妈别哭了，我去上幼儿园，我要奶奶…呜呜…送我上幼儿园了……。妈妈，别哭了，你要是把眼睛…呜呜…哭肿了，你的同事…呜呜…会笑你的。”

多么善解人意的孩子啊！在这种时候，她还在为妈妈着想，怕妈妈哭红了眼睛被同事笑话，尽管妈妈刚刚还打了她。她这是多么爱妈妈呀？！

我们总觉得自己是最爱孩子的，我们为孩子付出了一切。可是孩子对我们的爱，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女儿，愧疚感还有幸福感同时向我袭来……

其实，我对孩子哪会有那么大的气呢，主要还是生婆婆的气，气她只想着赚钱，不想管孙女，不体谅我的苦衷。孩子完全成了我的出气筒罢了。

其实，婆婆也不容易，还是自己那时年轻不懂事，年轻气盛。

那天，我没有去上班，女儿也没有去上幼儿园。我陪着她寸步不离。这件事情过后，女儿再没有吵着不上幼儿园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如今女儿已经长大成人，远走高飞了，而女儿小时候的许多往事却常常浮上心头，每次回想到上面的这一幕，我就止不住热泪盈眶，百感交集。女儿那圆鼓鼓的涨得通红的小脸，洪亮悲壮的妥协声，充满对妈妈的爱的童稚的话语……，都历历在目，又遥不可及。女儿当时的表现，完全超出了我对一个三岁孩子的认知，包括对妈妈的爱。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感慨越来越深。

每个孩子都是天使，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好想穿越回去，抱抱3岁时的女儿，抱抱我亲爱的小天使、我那不爱上幼儿园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