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普利策现场新闻摄影奖·《纽约时报》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余华 ·《活着》
一
有一次演讲过后,意大利的中学生问余华,“为什么您要称自己作品里主人公所经历的叫:生活。而不是一种幸存?”
他是这样回答的,“对于生活,一个人自己经历的,只属于他自己,与别人无关,而幸存,则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得出来的,是属于别人的一种看法,而一个人的生活与其他人是没有关系的,不是别人眼里的幸存,只是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记得余华在《活着》这本书的第五篇序言里曾经讲到过这么一回事儿: 在1992年写《活着》初稿的时候,自己开始时用的是第三人称视角,但是,写作的过程并不是很顺畅。后来当他用第一人称——‘我’来思考这部作品时,一切关于这个故事的情节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第二遍读《活着》时,才了解到余华先生写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于一首美国歌曲,这首歌的名字叫做《老黑奴》。
我想,在故事正式开始时,对于本文开始那个意大利学生所提出的问题,余老就有了深刻的思考: 对于任何一个活着的人而言,“活着”这样沉重的命题都是自己的事情,是‘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这就像一个局,局外的人看着局里人的一切,他的痛苦,他的无奈,他的愤怒或是他的洒脱。
可是,不管我们站在局外知道了多少关于局内人的秘密,或是遭遇,这都改变不了我们是局外人的事实——我们还是会有不理解,还是会有同情,还是会做出评价。然而,局内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体会。
所以,差别与矛盾就在这个前提下展开:我们并不是在同一个高度与感受上来经历世界。
想要更好地了解自己旁观的故事,最有效的一种办法就是越过这个局的边际线,首先保留自己的评价,然后放低自己的高度或是提升自己的水平,最后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切换自己的视角,用自己可以亲身感受的第一人称代替之前旁观的第三人称,尽可能地陷入真实。
在同一种痛苦、同一份欣喜的感受中去理解发生在脑海的故事,真相慢慢就会浮出水面。
二
美国东部时间2016年4月18日下午3:00,纽约时报的四位摄影师,以及路透社摄影部获得了2016年的普利策现场新闻摄影奖。
其中,特写摄影奖则被授予《波士顿环球报》的 Jessica Rinaldi。
当看到他们所拍摄的一系列照片时,有一张图让我感到心头一凛,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脏被一把精致极了的匕首狠狠划了一下。
那幅照片·2016年普利策现场新闻摄影奖· 《纽约时报》那幅风景摄影图很美,也很残忍。我可以用语言尽量描述这幅图的真实模样: 在傍晚将要来临时,地中海的深蓝衬起红地很规则的落日,镜头偏右下方被一艘本应该呈现出不规则长方形的汽艇所占据。这首小艇因为挤满了人的缘故,所以看起来像是个长满了刺的椭圆状橄榄,而那些形态各异的刺儿其实全部都是渴望逃离战火的难民?
这些人在干什么?他们是在逃难!
在第一次看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很不道义,而且,我隐约能感受到——那位拍这张照片的摄影师一定与我有着相近的体会。
我面对着屏幕,很自然地想着: 这风景真棒,如此漂亮,要是我也能在这艘船上看风景该多好。可是,当了解到这艘船搭载的故事后的下一秒,我就为自己的向往而感到恐惧。
倘若我真的是那艘船上的人群里的一员,这也就意味着,我是一个难民。活着,活下去,就是我全部纯粹的渴望。
这艘船上所有人的需求连亚伯拉罕.马斯洛需求曲线的第一条都满足不了,他们的生命正遭受着极大的威胁,杀掉他们的可能是地中海的浪潮,可能是最直接的饥饿,还有可能是来自后方的炮火与子弹。
我的审美与他们所渴望的生死之间,隔的高度太苍白,也太令人不忍。
可是,当我首先体会到他们的恐惧还有孤独再脱离出来时,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幸福的。
因为在从图片返回到我所处的现实途中,我逃脱了死亡的威胁,挣脱了不安与绝望的。我体会到了一些除了同情还有观望之外的东西 ,我度过了几秒钟和他们同样的生活。
在那几秒钟我和他们没有区别,没有差距。也因此,从他们的角度,我理解到一些其他的东西——同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渡海的难民一样,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极度想要的并不是来自世界的同情,也不是别人看着图片时露出的惊讶。
我想要的只是这艘在看不到岸的海上漂流的船,可以不沉,我需要水,我需要安全,我需要东道主国家的支持,我需要一个能让自己儿子或是女儿睡觉的阁楼。
我需要的是只是能够活着。
破釜沉舟,决断退路,这样的生活太需要勇气还有决心。
对于他们,那些经历如此沉重生活的人,我们并不能简简单单地用诸如“悲剧”或是“不幸”这样的字眼来定义。
2016年普利策现场新闻摄影奖·《纽约时报》三
在看过那幅照片之后的很长时间,每当有风起时,我就会不自觉地想到,此刻的地中海深处究竟在上演着怎样的故事? 在那艘人满为患的船上,风平浪静、阳光暖暖几乎等同于上帝的恩赐,可一旦劲头愈猛的海风吹过、海浪袭来时,那些船上的人会遭遇怎样的恐惧?
余华先生在《活着》书里这样写到:“他说‘家珍死的很好,死地平平安安,干干净净,死后一点是非都没有留下。’坐在我对面的这位老人,用这样的语气谈论着十多年前死去的妻子,使我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情,仿佛是一片青草在风中摇曳,我看到宁静在远处波动”。人性为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个事实——欢愉或是悲痛,都是世界这个多面体众多存在之中的一种,唯有活着和死亡才可真正检验一个人的本质。
关于幸福的可能性,我们认为能够看着电影吃冰激凌是幸福,然而,于另外一些人而言,能够活着就是最纯粹的幸福。我们都在拼尽全力寻求幸福,却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生而为人、能够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太过幸运、值得感激的事情。
2016年普利策特写摄影奖· 《波士顿环球报》四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有一句话,我觉得写得很好——“爱熄灭了一盏灯 ,心围成一座城”。
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有些人的心城满天星光,有些人的心城则是微风残烛。走在人生这条有生而无涯的路上,我们都会路过无数人、无数座心城。
倘若你看见一个人心中的城灯火辉煌,那借他的火种点自己的灯,倘若你路遇的是一座心火黯淡的城,不妨用自己的火借他点盏灯。
只是不要隔着心墙兀自站立,一个人要在理解世界的修行中雕刻自己的心城。
我想让人们知道:你可以是一个数星星的孩子,也可以是个会被别人视为星星的精灵。
现在的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灯下,起风了,我要做的是努力地活下去,也愿那些仍然奔波在海上的人们抓紧绳索、抱紧桅杆,同样努力地活下去......
2016年普利策现场新闻摄影奖·《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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