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夏天遇见一个悲伤的人

作者: 冷淡的青 | 来源:发表于2019-05-13 10:59 被阅读16次

    舅舅只是顺便提了一两句,语气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唔,小陈的老婆住院了。抑郁症。喝农药。差点没抢救过来。”听罢母亲一愣,说,“那要不要去看看?”

    “等转到普通病房再说吧。”

    舅舅走后母亲长叹一口气。其口中的小陈是姥姥那边的一个亲戚,平日基本不会见到。与我们相当疏远。我对小陈没印象,倒与小陈的儿子,同我一样年龄的,见过两三面,叫陈松。

    高考结束那天我同陈松一起坐车回家。不熟,加之文理不同,一路无话。父亲在前面与小陈聊天,倒显得聒噪。第二次是老家那边一位老人去世,我也不知该称呼什么,七拐八拐,向来分不清这些关系,于我而言,族系之间就像树根盘错的网,纵观老人这一生,怕彼此也未过一面,却因着源头一丝飘游许久后突然坠落的血缘,唤我到这场葬礼,肃穆中不禁透着荒唐,待我死后,又会有多少陌生人前来参观。我像只布偶,随舅舅游走于各路亲戚或真或假的悲痛中。中午席间,我又见到了陈松。他笑眯眯过来和我打招呼,令我有些感动,一面之缘竟有如此热情,且化解了我环顾四周一个不识的尴尬。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他一个人讲,末了,他问我玩不玩游戏,然后掏出手机,示意我加游戏好友。我摇摇头,他有些失望,仍笑着说,“行,那我先过去了。”我点点头。他接着走向另一群人,片刻便融入了那推杯换盏的氛围,起码,比和我在一起要自在。

    我当时不知同他一样的万千人,是故作成熟还是乐享其中,只是迷惑,饭桌上的热闹,于一场葬礼,究竟有多少通达之意。

    小陈的老婆转至普通病房已是一周后。

    我同母亲去探望。在楼下买了鸡蛋和牛奶等寻常礼品。也就五分钟步程,母亲却走得极慢。我隐约知道,小陈的老婆长期患疾,加之家庭困境,久积成抑郁,这次爆发,不知是终是始。

    到了病房,零星几人围在床边,见母亲来,纷纷招呼,病人侧过头,露出一个极惨淡的笑容。我第一次见到陈松的母亲,一个黯然的中年妇女,几无生息。待放下东西,环顾一周也没有陈松,小陈笑着说可能在阳台,走到阳台,地上只有一张空铺,或者说,只是几块纸板上放一张席子。

    我在房内站了一会,觉得多余,出去透气,结果在远处廊椅上发现了陈松。同前两次所见一样,骨瘦,黝黑,衣衫不整,旧眼镜,只是当他弯腰垂头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倾塌之感。见我过来,他干笑两声说,“走,下去。这里味儿重。”

    我们到楼前的花园,他即刻掏出烟,让我,我摆手,他便自顾点燃。我向来不懂安慰人的技巧,且常常适得其反,便缄其口,只默默看他吸烟。他目视前方,也不讲话,不时笑叹两下,大多低下头弹烟灰,踩烟灰。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他此刻的伤痛。

    大概连续吸了半盒,他才低低地说,“我他妈怎么就没早点发现。”我拍拍他的肩,似乎打开了什么按钮,他埋头抽泣起来,口中不断重复,“我他妈怎么就没早点发现,我他妈怎么就么早点发现,我他妈……”其实我很想对他说。“你早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在很早之前,在那位老人的葬礼上,那些棺前痛哭、饭桌上的谈笑,对受难者而言,都是形式上的悲彻、幸活者的狂欢而已。没有一点意义。没有一点。”

    我却止住,不忍剥夺他的痛苦。

    待他情绪稳定后,我们回到病房,母亲已有离去之意,便作了告别,陈松朝我笑笑,内含感激。母亲似乎也轻松了许多,告诉我小陈的老婆很坚强,表明为了陈松也要好好活下去。我点点头深信不疑。

    待走过花园,一位病人正在散步。他的脸上长满了纤维瘤。我第一次见到,肿瘤布满了一个人的脸,密密麻麻,像一群虫,沉睡在胎盘里。病人看到我,竟露出一个微笑。我惊悚无比,低下头加快脚步,生不出丝毫怜悯。我知道,即使卑贱如杂草,也可以跨过死门走出生门,不必苛责与妄想。

    只是那一刻,自幼时源起的对医院深深的恐惧,又开始翻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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