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薇在最近总是做同样的梦,在梦境里她还是那个18岁的少女,满怀着对大学的憧憬又带着对高中生活的恋恋不舍在毕业合照的地方站定,然后露出最美丽的微笑。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个梦而已。
早晨闹铃声如约而至,苏薇又开始了一天的行程。洗漱、化妆,整理衣服,出门上班。朝九晚五,年复一年。走进公司的一瞬间,苏薇也会偶尔感叹时光易逝,当初那个带着迷茫与期待的她,如今也变成了为生活而不停奋斗的大多数。这种生活状态不是平凡,更趋于平庸。公司里的装潢换了又换,就如同公司里的同事来了又走,他们各自都需要找到一个最适合的状态继而存在下去。
“我说的你们都听明白没有!”苏薇的思绪在一阵尖锐的强调声中被拉了回来。能够发出此等高亢声音的不是别人,正式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王瑛。王瑛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美貌与智慧并存,简直可以被作为女神来膜拜,要是她脾气能不那么火爆的话。
“苏薇,你负责的部分今天再回去看一看,明天可别出什么差错。”王瑛郑重其事的强调着。
“明白。”苏薇答道。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王瑛第三次在会议上强调这个合作项目了,能与J.S.J.这样的公司合作出品一款香水,对于双方来说的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而要达成此项合作,这次的谈判显得尤为重要。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为的就是等待那重要一刻的到来。每个人都希望通过这次谈判获得升职加薪的机会,但是那些人中却独独不包括苏薇。
二
会议室里的气氛不似表面上那样平静,在双方还未正式交手之前就已经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寂静的压抑。下一刻,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会议室变得热闹起来。随着一阵掌声雷动,那人坐在了主位之上。他不是别人,而正是那个被业界誉为最有潜力的市场新人,J.S.J的下一任继承人,此次项目的J方负责人季承悉。
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这样的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迅速成为焦点。苏薇听到来自身旁女同事们的窃窃私语,没有答话,目光一直落在手头的资料上。
入座不久的季承悉没有多说,直入主题,双方的工作人员也迅速调整了状态,开始了一场以利益为中心的谈判。经过整整一下午的努力,最终达成了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一行人在高度紧张之后的放松,自然少不了吃饭、喝酒,于是夜晚的行程倒显得丰富有趣的多。苏薇在他们其中喝了不少,等夜深时同事们各自散去后,她也走向路边准备拦一辆计程车。此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回头一看坐在车里的那人,不是别人,不是那个有着无数光环的陌生人,而是她曾深深爱过的季承悉。
三
就在那个瞬间,想了很多。是转身离开,或是视若无睹。可当她真的想要付出行动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双脚,动弹不得。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许是她喝醉了。
“上车。”那人已经从车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没有给她任何回转的余地,将她强行的塞进车里。
季承悉和她一同坐在后面,开车的是那个曾经经常送他们上学的司机老李。苏薇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车内的气氛一度尴尬至极。她给过自己无数个反抗、挣扎的理由,但是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心里竟有太多的不舍。汽车缓缓驶入季家的宅院,深夜里的季家竟显得尤为宁静,宁静的让人有一丝惊慌。
苏薇的理智与力气在季承悉牵她手的一瞬间全都复位,她甩开他的手,用仅剩不多的清醒支撑着自己,缓缓说道:“送我回去吧。”
车里的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老李早已不在车内,而季承悉并没有接话的打算。
“送我回去吧,哥哥。我很累。”苏薇不想与他对峙,只好服软哀求。
“进去吧,”他看出了她已然没有了要争辩的姿态,也放柔了语气。“爸爸想要见你。”
就这样,两人以奇怪的氛围进入到季宅之中。季父早已入睡,此刻只有苏薇和季承悉二人。季承悉只轻声对苏薇道:“你跟我到书房去。”
季家的书房里依旧有淡淡的油墨香气,哪怕已经过去许久,仍给人一种过去的感觉。苏薇和季承悉面对面的坐着,而苏薇明显不想首先说话。季承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苏薇,不仅感慨万千。苏薇已然过了那般青春的年龄,越发褪去稚嫩,散发着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职场对她的磨练让她有了职业女性独有的气质,精致的面庞透出丝丝的精干伶俐。于他而言无疑是陌生的。
“爸爸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他希望你能搬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季承悉的话对苏薇而言无疑是一枚炸弹,现在稳稳地投射到她的心里,让她的心为之震颤。
“我没有爸爸,”苏薇的声音中略显疲态。“他不必为妈妈的死而自责,也没有必要负起养我的责任。”
“你真的就如此残忍的割舍掉曾经的一切吗?!”季承悉的语气显然已经十分激动。
“你说的一切是指我们那样见不得人的关系吗?”苏薇嘲讽的笑了。
“已经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季承悉没有回答苏薇抛出的问题。
“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我每天要面对的是你和你亲爱的未婚妻,而我却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是你的妹妹还是你的地下情人?我告诉你,我不要,我也不愿意,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什么瓜葛了,欠你们季家的抚养费我会尽快还上。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分道扬镳。”苏薇不是没有哀怨和怒火,于是她索性今晚就借着酒兴一次说个明白。
她起身拿包,所有动作飞快的完成了,因为下一秒她只想不顾一切的冲出这扇门、这幢宅院。
可惜她好像忽略了什么。她醉了,并不代表着其他人也醉了。此刻的季承悉异常的清醒,在苏薇将要推门而出的一刹那,他将她用力的拽了回来,之后便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这或许不能算作是一个浪漫的深吻,这或许是愤怒的噬咬,唇齿间很快便有了血的腥味。苏薇也只是懵了刹那便开始奋力反抗,她一拳一拳地打在季承悉的身上,用尽她所有的力气,而季承悉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害羞、愤怒和哀怨瞬时涌上心头,眼泪便无可抑制的流出来。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竟然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四
苏薇第一次见到季承悉是在她15岁的时候,15岁的那年夏天是苏薇人生中最为无助的时刻。母亲患上绝症不久之后便在痛苦中去世了。那时的苏薇失去了生活的支柱,只有一套空房子和她自己,没有亲属来给母亲送葬,没有钱给母亲置办葬礼,只有一盒骨灰,冷冷的陪伴着苏薇。其实那时候苏薇害怕极了,无助极了,她甚至已经买好了安眠药,要和母亲一起离开。要是那天没有遇见老季的话,现在的她也只能是孤魂野鬼了。
老季的出现,在那个时候的确给苏薇的生活带来了希望。他只告诉苏薇自己是母亲的故友,年轻时相互帮助,如今母亲不在了,他要帮助离世的人照顾好她唯一的女儿。于是,在孤独和绝望的驱使下,苏薇还是和老季回到了季宅。当时的季宅也只有老季和季承悉两人,老季的妻子在季承悉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那么多年来老季一直未娶他人,相必是极爱他的亡妻。季承悉比苏薇年长两岁,在苏薇看来这个少年是睿智的、成熟的,也是陌生的。她来到季宅的那一天,他仅对她说了一句:“以后这就是你家。”而这句话,却影响了她今后的很多年。
老季把苏薇接到季宅后,给她安排了一切,上最好的学校,住最舒服的房间,买了许多漂亮的衣服……尽他所能,真真将苏薇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苏薇心里是感激老季的,但同时也隐隐不安着。她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总归要偿还,而她不一定能偿还得起。她贪恋家的温暖,却又在逃避着这种温馨。
至于为什么和季承悉发展到这样的关系,苏薇其实从内心深处想要把这些不堪全都忘记。她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而当遇到季承悉的那刻开始,她便鬼迷心窍一般喜欢上了他。或许是他身上的沉稳,让她找到了那份心底缺少的安全感。苏薇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她只知道父亲是一个赌鬼,欠了许多债。当年母亲怀着她的时候,父亲又一次出去赌博却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咬着牙做了许多活计才把钱还上,但却落下了病根,之后引发了绝症,英年早逝。苏薇对于父亲是恨的,但是她对父亲的爱也是渴望的,她多么希望父亲能给她和母亲一个家,一句温暖的话。而这些好巧不巧的被季承悉说了出来。
对于老季,苏薇更多的是一种敬畏,但是对于季承悉,苏薇明显多出了几分爱慕。试问她的那些同事见到季承悉就如此激动,何况当年仅有15岁,脑子里充斥着绝望和孤独的她呢。
青春期的美好就在于荷尔蒙不同的物种会相互吸引,苏薇长得像她的母亲,皮肤又白又嫩,五官精致,身形修长,稍稍打扮便已经很美了。记得初次入学时,她在那所贵族学校里显得突兀而又不自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适应了那里的作息。认识她的人也在不断地增多。记得又一次她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里,发现桌空里放着一张陌生的小纸条,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它,里面深情款款的语句让她觉得很做作。但她的脸却还是不争气的红了。情窦初开的男生想要讨一个女生的欢心,总是小心翼翼又十分用心。在后来一个星期里,她不断收到糖果、鲜花以及从不“缺席”的暧昧纸条,这让她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或许是久久得不到回复,纸条的主人最终还是现身了。他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个子很高,打得一手好球是年级上有名的“风云人物”追他的女生自然不少。可如今她的追求让苏薇莫名恐惧起来,苏薇早已习惯察言观色,她能感到别人对她的敌意,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说着实不易,现在简直是雪上加霜了。
这样带有粉色信号的消息总是传的很快,最后还是传到了季承悉的耳朵里。那时季承悉也依然是学生会的会长,人品、魅力自然不会差,一向不管这些事情的他,第一次插手了这件事。他几乎是用了极短的时间平息了这件事,一时间学校中无人再议论。
苏薇对季承悉这样的做法多少是有些期待的,在她心底隐隐的希望季承悉对她是有所爱慕的。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季承悉有一位品貌俱佳的未婚妻。即便是为了利益而强制订立的婚约,最后总会兑现。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觉得一切趋于完美的时候,其实一切才刚刚步入遗憾。苏薇觉得她又一次的被抛弃,被割舍,成为那个只配在底层生活的不起眼的小人物。她开始回避所有有关于季承悉的事情,尽管之前也都只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觉得他们相差甚远,开始消极的应对着面前的一切。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放学时分,体委仍旧不死心的做着最后的“挣扎”。他激动地拉着苏薇的手和她说着自己对她的爱慕,尽管苏薇眼中并未有任何波澜。而在远处季承悉的眼里却是另一种风景。
那是搬到季宅以来季承悉第一次对苏薇发火。那晚苏薇的考试成绩被寄到了季宅,季承悉作为“过来人”理所当然的要拿着苏薇的成绩分析比较,在文理分科的关键时刻任何决定都有可能改变苏薇的一生。而这次,苏薇考的尤其的差。排名从全班前五直接降到全班倒数第五。夜晚的书房是压抑的也是沉寂的,老季因为工作而出差,家里只剩苏薇和季承悉两个人。书房里回荡着季承悉冷儿低的声音,苏薇心头一颤。
“不管你之前的生活如何,既然来到了季家,也算是季家的一份子,我不希望你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季承悉严肃而冷漠的说着,像是一个上司在训斥他的属下那般。
“我不明白你指的究竟是什么,”苏薇觉得季承悉的话里不仅仅带着对于成绩的质疑,还有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分班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
“你把时间放在哪里你心里清楚,我只是希望你看清事实,不要吃亏才好,”季承悉终究是不忍心对她说重话。“他不适合你。”
话说到这里苏薇才豁然开朗,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下午的一场闹剧。“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苏薇心里暗自觉得好笑,但还是解释道。“他缠着我说那些话,但我没有答应。”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后一句是苏薇嘀咕给自己听的,带着一丝激动,又有一丝落寞。
而这些,却被对面的人完全听了进去。他开始胡乱猜测,开始愤怒而不自知,他急于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最终也只是轻描淡写的问:“那个人是谁?”
苏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那我回去写作业了。”
然而,下一秒她又被拉了回来,那个令她心动的人此刻正和她撞个满怀。
“告诉我他是谁?”季承悉追问道。
此刻他的眼睛像一个幽深的漩涡,充满了吸引力,却也有隐隐的愤怒。苏薇忽然就想捉弄眼前的这个人:“他很优秀。”说完,他便要挣脱他的怀抱。可下一秒却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深深地亲吻着。苏薇已然忘记了挣扎,她觉得那一刻好像是在梦里。脑袋里晕乎乎的,很虚幻的感觉。半晌才回过神来,推开眼前那人。
她没有转身走掉,也没有尖叫声张。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他终究是没有让她失望,带着些许意乱情迷,用极好听的声音告诉她:
“在一起吧。”
就这样,俊男美女,理所应当的成为了一对。或许,唯一的缺憾便是这段恋情注定暗无天日。
在公众场合的时候,苏薇还是那个班里引人注目的美丽姑娘,季承悉还是那个学习好、能力强,对未婚妻关爱有加的男神。他们的交际是一条平行线,只会远远互望,不会重合。
在那个属于他们的时间里,苏薇是那个粘人的女友,而季承悉则是那个无条件纵容她的绝佳情人。他们有时候会我在一起看一部电影,感人之处苏薇会倚在季承悉的怀里小声抽泣,而季承悉也任由她这样的感性,让她放肆的哭出来;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们会去景色优美的地方郊游,季承悉会给苏薇拍美美的照片,让她的美好在镜头前肆意绽放;偶尔也会各自读一本书,然后相互说着书中那些奇妙的际遇……总之,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不无聊的。
苏薇不是没有幻想过和季承悉结婚,可是每每到了最后还是一阵失落。她已经离不开季承悉给的那种可依赖,但是该来的总会来,该失去的总会失去。
要是没有发生这件事,也许苏薇和季承悉的关系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是事情的发生远比想象中来的突然。
老季在苏薇高三的时候和苏薇进行了一次谈话。在苏薇看来这无疑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老季告诉她,原本自己要和苏薇的母亲结婚,结果因为公司的发展而狠心遗弃了母亲另娶他人,那时的母亲已经怀上了他们爱情的结晶,却又不得不忍痛割舍。他对母亲的愧疚无法弥补,唯有对苏薇好才能弥补愧疚。苏薇听着老季的陈述,其实更像是老季对母亲的忏悔,心中顿时五味陈杂。她没有说任何,只是默默走出书房,收拾行李,开始了住校的生活。
那时的季承悉去了北方念书,两人经常聚少离多,他自然不知道情况,而苏薇也绝对不会说。苏薇只感觉他们的关系走到了尽头,她的命运也许会和母亲一样的悲哀,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身上。看不到未来,看不到任何。她开始不接季承悉的电话,不回复季承悉的留言,每天用书本和习题麻痹自己,知道困意来袭才敢入睡。
她的毕业典礼很快就来临了,没有掌声和鲜花,没有任何,只孤身一人去了一处小镇,在那里住了两个月的时间。老季或许觉得有愧与他,又或许真的很忙,对她鲜有过问。她换了号码,也不再用以前的任何社交账号,只是默默的消失在季承悉的世界里。
而那时的季承悉也只能暗中寻她的踪迹,因为他的未婚妻,那个高贵优雅的富家千金正同他一起准备着婚礼。
五
由于苏薇的高考成绩不错,因而选择了一所南方的重点高校就读,在那里,她自己挣钱来支付自己的开销,日子比起在季家过的清贫了些,可第一次让她觉得自己有存在的价值。就这样一步步走来到了如今这般。
她每年都往季家给她开的账户中打钱,她希望把这些“债”逐步还清,也希望把那些可笑的情愫逐渐遗忘。她不停地工作,不断地麻痹自己,最终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不是平凡,更像平庸。
他用尽全力,将他推开,然后在他面前又恢复了那样淡然疏远的笑意。
“听说下个月你和你的未婚妻就要结婚了,策划了那么多年一定是一场隆重的婚礼。祝你幸福,再也不见。”
这次他没有再拦住她,她也真的走出了季宅。坐在回家的计程车上,她听着夜间电台里伤感的情歌,心里居然有一丝解脱和清醒。她和那个人终于再无瓜葛。
就像当初的母亲和老季。
不如,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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