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奔跑的人

不会奔跑的人

“我遇见过一个不会奔跑的人。”男人开口说道。

“残废啊。”我兴趣寥寥地回答。

“不。他能走、会跳，就是没办法奔跑。”

这样还比较有趣，我开始有了一点好奇。“那么……心理方面的问题吗？”我猜测道。

“他和他的家人也都这么期望。”

“期望？好奇怪的字眼。”

男人笑了，“如果各项身体检查的结果都证明他健康得不能再健康，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虚渺的心理疾病上，不是很正常吗？你们啊，总喜欢给自己留一线想象的生机。”

他的语气里带着的嘲笑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我没出声，他却好像感应到了，“你这小丫头干嘛这么敏感，说的又不是你。”

我白了他一眼，敲了敲他面前的杯子，“别岔开话题，然后呢？”

男人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答非所问的说道，“还行，比我担心的略好。”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心里有了答案。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可是，”我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试着把自己代入那种奇怪的症状，“没有人会每时每刻都在奔跑。的确不方便，可现在科技这么发达，随便都能找些代步工具解决他的烦恼吧？”

男人大笑起来。“如果从懂事起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而且根本无法掩藏你的异常。你身边的同龄人因为年纪太小无法理解你的痛苦，他们对你的恐惧远胜过你对自己的害怕。那些成年人，当着你的家人表示关心、表示遗憾，可他们目光中闪烁的猎奇、厌恶却轻易被你捕捉到。你还会觉得‘只是’不方便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还有带来的实际麻烦，”他接着说，“关于这个念头一点都不能动，不然就会这样……”男人忽然变得像是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头人，僵硬地坐在那里。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孩子，在他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随时可能凝固成一座“雕塑”；小小的孩子长大了些，他的身边多了一群小伙伴。他们相互追逐打闹。有人伸手拉他，想让他加入他们的队伍。他鼓起勇气，却再次被现实打败。孩子们好奇地围观，而后哄笑着散开。他们很快忘记了这个奇怪的家伙，嬉笑着向前跑去，渐渐地消失不见；小小的孩子又长大了许多，他已经习惯了按着自己的速度前行。偶尔有从身后赶上的人想要与他结伴一程，还没靠近就被他散发的冰冷气场给逼退了回去；他就这么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走着，不在乎过去，也不在乎未来。

“笨蛋！”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男人递过来一个东西，“你哪来的这些多愁善感！”

等我看清了是什么，慌乱地用它擦干眼泪，又有些羞恼地扔回给他。“你老土啊，都什么年代了，还用丝帕。”

他笑笑，毫不在意地理好、放回兜里。

“哎，那个……我洗洗再还你吧……”

男人摇摇头，“没关系，挺好的。”他用食指挠了挠太阳穴，“其实你想得也没太错，不过他可没你那么悲观。”

“你能知道我心里想的？”我怀疑地看着他，满脸的不相信。

“说不定哦，呵呵。不过，”他突然伸手在我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丫头的关注点跑偏了。”

“去去去，别老叫我丫头。你看上去大不了我多少。”

“那叫你啥？”

我想了想，把话题又转了回去。“还是说说那个不会跑的人吧。后来呢？”

男人也没有追问下去，继续他的讲述，“他的生活的确有些不便。但是像你说的，他利用代步工具，和普通人一样感受到了速度的快感。他学会了用其它的词取代了‘奔跑’对他的影响。你也知道，现在的人有多忙，他们哪有那么多空闲去操心一个看起来略略有些迟钝的家伙。到现在他已经融入了普通人的社会，假装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假装呵。”我轻声重复这个词。

“对！不过无论他现在取得了多大的成就，他的愿望之火也始终没有熄灭……直到他的祈祷被我听见！”

“你是医生？”我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男人。他很瘦，脸部轮廓分明。第一眼感觉很年轻，再盯几眼，却满是岁月沉淀的沧桑。

“我知道怎样实现他的愿望。”

“那么……”

男人伸出手，我迟疑了片刻才把手搭了上去。他握住了我的手。

“就是这样。”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他却是一脸的认真。

男人的手很大。说不出是温暖，还是冰冷。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混杂着排斥、恐惧和敬畏的情绪，我想我是皱起了眉。他很快松开了手。我为自己的失礼对他抱歉地笑了笑。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个反应。”他安慰道。

“从此他就能尽情奔跑了吗？”我问道，虽然已经不打算相信他的回答。我只想找点东西驱散他刚才留在我心里的压抑。

“不！我只能给他那一次肆意狂奔的机会！”男人端起杯子，一口饮尽了剩余的酒，“勉强入口。下次我来的时候，一定要见到你的进步啊。”

男人突转的话题让我一时没回过神，傻傻地看着他离开座位，几秒后才想起被打断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一次机会？”

他停下了脚步。

“我收割了他的灵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