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太姥姥十四就嫁给太姥爷，童养媳，要做很多活。每天晚上点上煤油灯织布一丈，不织完太姥姥就不睡，白天农忙还需要下地里干活。太姥姥生了我的姥姥，姨姥，还有舅爷，操劳一生，六十岁的时候，上面的牙就几乎全部掉光了。太姥姥去世那年，姥姥十八岁，姥姥叫她起来吃午饭，太姥姥的眼睛动了动，没有说话，下午就走了。太姥爷说，那两天他是有预感的，因为人临走前，眼睛会特别亮，但是那时候姥姥不懂。

    舅爷是个全村有名的不孝子，十二岁离家去江浙一带，五六年后带了媳妇回来，然后每年去南方前把家里的烟叶什么的值钱作物卖掉换钱带走，花完再回来住一年，第二年接着卖太姥爷的东西，然后离开。大家都说，舅爷带回来的孩子不是他，因为走的时候媳妇肚子没动静，一年后回来小孩就过半岁的样子了，太姥爷说，不管，只要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孩子。太姥爷和姥姥帮他们好生生的带孩子，因为舅爷媳妇不做事。舅爷和太姥爷三次合家又三次分家，每当自己把生活糟蹋的过不下去了就要求合，能有便宜占就分。舅爷在一次分家后要求自己抚养孩子，太姥爷担心他那么不上心会把小孩带死，于是去乡里和舅爷打官司，乡里人劝，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您记挂孙子也是没用的呀。官司输了，舅爷媳妇有一天把孩子打死了，提起孩子的双脚倒挂着打屁股，然后往地上一摔是是常有事，姥姥在隔壁还经常听到把孩子摔在床梆子上的咚咚声，有一天，小孩死了，打死的。姥姥说，多么好的一个小孩，他和太姥爷带的时候好好的，然后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人不能坏良心啊。后来，舅爷又离家和媳妇去南方，不到一个月他自己回来了，淘嚎大哭，说媳妇七窍流血而死。太姥爷又帮他找了个媳妇，这次，舅爷直接住在媳妇家不管自己家了。

      姥姥到了上学的年纪就去上小学了，一直读到高小，学习很好，班主任也喜欢她。班主任经常去外地开会，就让她和自己的女儿相互照应。有一天，太姥爷让姥姥请假三天回家，准备盖新房晾晒的砖需要抓紧时间翻一翻，怕过几天变天，砖就废了。太姥姥委托她信任的一个同村的男生递交请假条，没曾想男生一直嫉妒她，没有递交，等回到学校后，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批评她，虽然后来真相大白，可是姥姥要强，再也不读了。那时候连书桌都需要自己从家搬到学校的，姥姥回家要太姥爷和他一起把书桌搬回来。太姥爷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只要你读，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供到你读出来，读到哪一步我就供到哪一步，我就是没文化，被人欺负都不知道怎么被欺负的，你要读书啊。姥姥就是下定决心不读了。

     新房子盖好了，舅爷住新的，太姥爷他们住旧的。太姥姥去世的时候，舅爷又作怪，不让太姥姥停在他占的那间祖屋，姥姥的舅家表哥来了一看生气了，把眼睛瞪了起来，怎么停在这！快放到那间去！舅爷这才不敢说话。太姥姥走的仓促，没有及时换上寿衣，十年后，姥姥在云南军营里忽然做了个梦，梦见太姥姥在门后，姥姥说，娘！你咋来了！咋站在门后啊？太姥姥说，我没穿衣服啊，不能站外面啊。姥姥顿时醒了，很多梦做了都会忘记，只有这个梦，过了这么多年还这么清晰。

   姥姥和姥爷在云南多年，有一年回家，和太姥爷出门，坐在田埂边休息的时候问太姥爷，这么多年你为啥没给我写过一封信？太姥爷说，不容易啊，我在家不容易，你在外面也不容易啊。58那一年我几乎被饿死，树皮草根都挖完了，晕倒了，队里的干部心好，把我安排到生产队喂牲口，牲口有草料吃，还有些大豆什么的掺着，我就是吃那些活过来。全国哪里都一样，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不跟你们说。

      舅爷继续做怪，偷偷太姥爷的粮食偷到一粒不剩，姥爷从云南寄回来的钱也被他截流了。

      姥姥说，人要有良心。有一次，军部配送煤没赶上，她就顺着铁路走了十几里的路去买煤，那时候的煤是大煤块，她徒手搬了很大的一堆在铁道边然后发现不知道怎么运回去，这时来了一辆马车，仔细一看是姥爷原来的战友，复原在了当地赶马车，战友连忙帮她把煤搬上马车运回家。回到家帮她卸下来，吃了顿便饭就走了。姥姥说，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奇迹般会有好人出现帮她，人要有良心啊。

      姥姥说，很多事情你妈她们都不知道，就咱俩这么话家常，聊天间，姥姥眼睛红了好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