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回忆录之生母(2)莫失莫忘

作者: 念云1119 | 来源:发表于2019-03-14 15:11 被阅读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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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雪”飞掠山涧,特特马蹄敲碎一溪明月,“踏雪”穿越深林,萧萧马嘶惊醒阵阵松涛。韩营连绵的白色营帐呈现在我眼前,好似天边飘落的朵朵白云。昨夜的篝火尚余烟袅袅,风中传来士兵们雄壮整齐的操练声。我身边的田野,已经姹紫嫣红开遍,在晨曦中吐露醉人的芬芳。

    “来者何人?”守营的偏将手搭凉篷,遥遥相问,但很快,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是不是鄂州军的赢官人哪?”

    “你认识我?”我真有点诧异。

    偏将一边拉起吊桥,一边笑着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天底下除了你赢官人,却还有谁能驾驭这红鬃似火,四蹄如雪的赤兔宝马!公子清晨赶来,可有要事?”

    我跳下马,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变得特别亲切,“家父有信与韩将军。”

    来的路上,我想了不下十种方法,如何在韩将军面前把话题引到我娘亲身上,但现在都觉得过于突兀了,我继续盘算。

    突然,一阵银玲般的笑声从前面传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金箍束起顶发,两侧各扎一条麻花辫,手提一柄木制弯刀,跳跳舞舞地走过来,她一身粉红团花短打,大红缎带束腰,足蹬黑色小蛮靴,完全是早起练功模样。

    我顿时头皮发麻,天!我怎么会碰到她?韩蕊!这位韩家大小姐的脾气我是领教过的。

    我侧过头,心里祈祷她没看见我。可是韩蕊偏偏停下脚步,伸着脑袋往这边望,然后,突然发足狂奔。我真担心她收不住脚步。她竟然站稳了,不过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嘴里发出的尖叫让我恨不得立刻找团棉花塞住耳朵,“我没有做梦吧!是岳家哥哥!”她向身后欢呼雀跃,“娘亲!娘亲!岳家哥哥来了!”

    垂杨弯道上步出一身戎装的梁夫人梁红玉,英姿勃勃,爽朗地笑道:“听我女儿这样尖叫,不用猜,就知道哪一位贵客到访了。”我向夫人抱拳施礼,说明来意。

    此刻韩蕊正亲昵地搂着“踏雪”的脖子,揉着它的长鬃毛,她没找我的麻烦真是谢天谢地!不过我很快知道自己想错了,韩蕊带着一脸狡黠的笑向我摊开双手,“岳哥哥,有没有礼物给我呀?”

    韩大小姐大概不会知道我此番的心情决不同于往日,我硬着头皮,“对不起。”韩蕊的嘴撅得老高,可以挂油瓶了,“没有礼物,那我不让你进去!”

    梁夫人斥道:“蕊儿,不许胡闹!”我只有再次认错,早知道抓把野花也好,“韩蕊,确实对不起。”韩蕊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要认罚,罚你多住几日,让我帮你照顾‘踏雪’。”

    我差点没给她吓死,“怎么敢劳动韩大小姐当养马丫头!”梁夫人拉了我笑道:“云侄儿,你莫管她,她心里欢喜着哩。”她指指偏将,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让他替你送信去罢。你,且随我来。”

    枸杞、桂圆、红枣、菊花在一壶沸水里清香四溢,梁夫人慢条斯理地为我沏了一杯八宝茶,回身关上了营帐大门,“云侄儿,往日来你话挺多,怎的今日成了闷葫芦?”

    我抿了一口茶,路上想的都没用,我不再犹豫,决定单刀直入,“梁伯母,前日里,我听王忠臣回去说了一些事……”我的脸有点发烧,想起爹爹,竟不好意思说下去,这毕竟是让爹难堪的一件事。

    梁夫人踱到我身边,似乎在从头到脚打量我,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云侄儿,别怪我不会说话,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根本不是你爹的养子,你是长得像你娘。”

    我急切地抬起头,“伯母见过我娘了?她好不好?”夫人的眼圈微红,“我与她谈了一下午呢,她这辈子也够坎坷的了,同是女人,唉……”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你娘总算能熬出头了。我有信给你爹,让他派人来接她回去。怎么,你爹没说何日来接她?”

    我吃了一惊,想到爹讳莫如深的态度,默默地摇了摇头。夫人站起身,显得有点急躁,“他怎么能这样!若不是你今日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差点以为他是派你来接你娘亲的呢!不说看在你的份上,就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也应该接她回去团圆的。”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我凭着本能说,“爹有他的苦衷。”

    夫人冷笑道,“男人哪个没有三妻四妾,何况是自己嫡亲的老婆,就算是犯了天条,也没有不肯相认的理由。我看他能有什么摆得到人前的苦衷!云侄儿,不是我说你,你做人……就是太能忍了,换了我家蕊儿,我要不认她作亲女,她只怕一跺脚,跑出去再不肯回来了。”

    我在夫人面前单膝跪倒,“岳云别无所求,只求伯母成全,让我见娘亲一面。”

    刀枪如林,旗甲鲜明的景象渐渐向身后退去,我眼前是庞杂纷乱像个大集市般的后营。

    几只芦花鸡从我脚旁经过,悠来荡去地在草丛里啄食,一群麻鸭挤成一堆,肆无忌惮地抢食着陶盆里的螺蛳。蜿蜒的小河穿营而过,河水因为过度的营养而呈现出肥腻的深绿色。

    一群女人围拢在河埠漂洗衣服,此起彼伏的棒槌声和女人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响成了一片,另一群女人却在不远的地方相安无事地涮马桶。草房与砖房夹杂着,家家户户的窗户里伸出长竹竿,琳琅满目都是男人女人的衣裳。

    围着肚兜的小孩在场子里捧着粥碗边走边稀溜溜地喝,看见我和梁夫人走过,便停下来傻呆呆地看。我会心地微笑,觉得自己好像他们中的一个。

    突然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斜刺里冲出来,边跑边杀猪般地嚎叫,身后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胖女人,大约是她的娘,直着嗓子大呼“╳你妈的龟儿子”,抡起扫帚追上来打,小孩冲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的腿,大叫救命。

    还好我及时抓住了女人打过来的扫帚,“大嫂,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好生讲讲道理也就是了,何必打人呢!”女人把眼一瞪,龇着满口黄牙,对我厉声道,“╳你妈要你多管闲事!”

    忽然她发现了梁夫人,顿时像放了气的球瘪下去,人也一路矮下去恨不得匍匐到夫人脚下,一叠声道:“奴家有眼无珠,不知夫人到此。”

    夫人皱着眉头斥道,“快走吧,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夫人回身对我歉意地笑笑:“云侄儿,你也知道,随军家属大多是些乡野俚妇,叫你看笑话了。”女人领着孩子讪讪地走了,虽然她压抑着声音,可我仍然感觉到她一路骂骂咧咧。

    我的脚步忽然变得有些胆怯,我的心甚至有些惊慌,岁月无情,我那美丽文雅、能歌会画的娘亲,经过十年风雨打磨,是否会变成刚才那个粗俗的妇人?不会!我闭上眼睛,想起我的娘亲是多么温柔,她从来不舍得碰我一根指头。

    那是一所红砖砌墙,屋顶铺盖着茅草的房子,门外围了一小圈竹篱笆,虽然简陋,却有一双巧手在篱笆的缝隙上扎了一丛丛淡紫色、浅粉色的野花。

    梁夫人在房子前停下脚步,道:“这便是周拥押的家了。”她微笑着拍拍我的肩,“云侄儿,我就送你到此了。十年了,你能找回你的亲娘,伯母替你高兴。别紧张,中午啊,我让蕊儿来喊你吃饭。”面对善解人意的夫人,我只有无限的感激。

    院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我无法克制狂跳的心,娘变成什么样子了?娘会认出我吗?院子里静悄悄,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木板凳上,认真地搓洗着面前一大盆泡在水里的衣服。

    看到女孩的第一眼,我呆住了,她太美了!虽然她只有半新不旧的月白布衫,却反而衬得她的人更像一幅清丽脱俗的山水画。她的眼睛有着异域的凹陷,间或闪动处,竟有湖水般的幽蓝。如果说韩蕊给人的感觉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么这个女孩,就是柔软温顺的春棉。

    女孩怔怔地望了我,“请问你找谁?”她的声音也是又细又轻,无法不让你怜惜。“是周拥押家吗?”我问。

    她甩甩手上的水,“你找我爹呀?他一早上前营公干了。”她叫周拥押爹,那么,她是娘的女儿?她是……我的妹妹?

    “那……你娘在家吗?”我问得涩涩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偷看虚掩着的房门。她微笑了一下,眼波美得让我不忍心看,“我娘做了几双绣鞋,一早赶集去卖,过一阵才能回来。”

    她站起身,从屋里搬出一条长凳,对我说:“你有急事吗?要不坐下等一会儿。”她打量着我,歪着头问:“我怎么不认识你?我叫月娘。”

    她纯真的表情让我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来时的理直气壮,我默默地坐下,“我从鄂州军来,你当然没见过我。”

    “是岳飞岳宣抚军部吗?”月娘似乎吃了一惊,有一丝光彩在眼睛里闪烁,转瞬她又垂下眼帘,继续坐回板凳上搓着衣服。

    风里送来野花的清香,我问月娘:“那些篱笆上的花儿,是你扎的吗?”

    月娘腼腆地说:“穷人家,也养不起什么奇花异草,随便点缀一下,我娘教我的。”我的心里甜丝丝的,我的娘亲,她还是没有变啊,永远让日子充满细心的美丽。

    月娘从盆里拎起一件男式衣服,费力地拧着水,我见状连忙走过去,“我来帮你吧。”这是一件绯红色的棉制军服,穿得很旧了,肘弯处打了补丁,衣服浸透了水,特别沉重。

    月娘感激地看着我,声音里却有种自豪,“我爹爹的衣服嘛,就是特别重。”她的声音竟让我握着军服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军服在我眼前放大了,不再是一件空落落的衣服,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他是妻子的依靠、女儿的骄傲,谁也不能漠视他的存在!而我是谁?我有什么资格来这里?我的娘亲,她属于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还属于我吗?

    我把拧干的军服放入竹篮,篮子里已有一件草青色的女服,那一定是我娘亲的衣服,因为那些栩栩如生的刺绣曾出现在我儿时遮凉的肚兜上,并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美丽的草青色与绯红色正相亲相爱躺在竹篮中,我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为什么不是我的爹和我的娘亲呢?

    小小的帮助似乎让月娘对我消失了陌生感,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飞起害羞的红晕,“你从岳宣抚军部来,你认不认识一个人?”

    “谁?”

    “当然是你们那里鼎鼎大名的赢官人岳云喽。”月娘更加害羞地低下头说。

    我楞了一下,“认识啊。”

    月娘顿时显得很兴奋,“听说他很勇敢?”

    “啊……不,他有时候也很胆小。”

    “那,听说他武功很厉害?”

    “不,他也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月娘疑惑地望着我,不甘心地小声问:“那……他是不是很善良,心眼很好?”

    “不”,我愧疚地低下头,“他……其实很自私。”

    月娘脸色微变,但她仍然克制着自己,“你,你凭什么要这么说他!你是谁?”

    我抬眼注视着月娘,我迟早要面对他们,“因为我就是岳云。”

    月娘手中最后一件衣服跌落盆中,溅起一地的水花。她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目光散乱,似在看我,又并没有看我,喃喃自语:“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你果然像我娘。这不可能……你不可能来。不可能……”

    我感到慌乱,“月娘,你知道什么?”她突然直楞楞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会来。你家有权有势,你要带走我的娘亲了,你要抢走她了!”

    她的表情让我突然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斜阳下的村口,一个无助的小男孩用恐惧的眼神注视着落日余晖,绝望地流泪,“我的娘亲不回来了,我再也没有娘亲了,她被人抢走了!”

    我抓住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双臂,摇晃着她的身体,“月娘,没有这回事,没有人要抢走你的娘亲,没有人可以抢走你的娘亲,没有!真的没有!”月娘似乎回过神来,她捂住脸,低低地啜泣,忽然,她一扭身,也不理我,向屋里跑进去了。

    这时,有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来,“月娘,娘回来了!”

    刹那间,是什么地方被冲击了?苦苦的,痒痒的。我知道从奶奶寻我回去的黄昏起,我就把心底里最柔软的角落收藏起来,它在箭如飞蝗,石如滚雨的一次次搏杀中静静地在铁甲里沉睡,不懂得怕,也不懂得痛,更不忍心死去,默默地期待,期待总有一天,有个声音轻轻把它唤醒。

    我缓缓回头,东升的太阳映照在我脸上,暖风中衣袂轻扬,我终于等到了,唤醒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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