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蕙烫伤的地方,多了一道几不可见的细微划痕,差一点儿就划到了那个水泡上。三姐阿姨难得一见地板起脸,神情严肃地告诉小苏隽:“小隽,你可不能弄破妹妹脚上的水泡哦。女孩子身上不好有疤痕的哦。”
小苏隽别扭地拧着脖子说:“我知道。我不会弄破那个泡泡的。”
李瑞晶回到家里时,苏蕙脚背上的烫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蕙看见妈妈,立刻跑过去,可怜兮兮地向李瑞晶展示自己脚背上的烫伤,试图博得母亲的关爱。
李瑞晶瞟了一眼女儿小脚背上的痕迹,感觉情况不是很严重,而且已经接近痊愈了。她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似乎很熟悉的话:“离心大远的,死不了。”
小苏蕙听到妈妈轻飘飘的话语,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瘪着小嘴,皱起眉头,眼眶里含着泪水,扭头跑出了房间。
李瑞晶有点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完全就是重复了当年自己的母亲王桂枝的口头禅。她在不经意间,学会了母亲的口头禅,忘记了自己当年的不愉悦,伤害了自己女儿幼小的心灵。
传承,有时候真的就是潜移默化的作用。
李瑞晶到了孕后期,因为工作繁重,出现了先兆流产的症状。为了保险起见,她住进了当地驻军医院,休养安胎。
也许是因为个人经历的缘故,苏醒和李瑞晶对部队医院有着盲目的迷信。他们一旦有病痛,要看医生,尤其是需要住院治疗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都会首选部队医院。
其实,部队医院在治疗某些特殊的病症方面,真的不一定比地方的专科医院强。等到他们有朝一日以生命为代价,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李瑞晶住在部队医院,不是专门的妇产科医院,食堂的伙食并没有专门为孕妇准备的。为了保证胎儿生长发育的营养,三姐阿姨又承担起每隔一天往医院送营养餐的工作。
因为三姐阿姨的工作量增加了,苏醒和李瑞晶主动给她加了工资。三姐阿姨很感激苏醒夫妇,对苏家的事情越发尽心尽力,完全当成自己家一样来打理。
炎夏过去,秋风渐起,落叶飘了满地。
三姐阿姨为了让李瑞晶吃上热呼呼的营养餐,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新鲜的食材,回家洗净烹调好。等苏醒去上班,孩子们去上学之后,她就拎着裹得严严实实保温桶,匆匆搭公共汽车,去位于C市另一端的部队医院给李瑞晶送饭。
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秋风夹着细雨扑打着人们的脸庞,带来丝丝凉意。枯黄的落叶经过秋雨的浸润显得一片颓废,踩上去不会发出破碎的声音,反而有些湿滑。
三姐阿姨送走了苏隽和苏蕙小兄妹俩,从砂锅里盛出炖了一个早晨的鸡汤,装进早已准备好的保温桶里。
一手拿着汤勺,一手扶着保温桶,三姐阿姨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不安。她手里的汤勺一滑,几点滚烫的、带着黄色油脂鸡汤溅到她的手背上,她差点儿把保温桶给甩了出去。
三姐阿姨在心里不停地念佛,默默祈求佛祖保佑,以此来排遣自己心中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慌乱感觉。
她锁好门窗,打着雨伞,拎着保温桶,加倍小心地走出了家门。
寒风冷雨催促着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三姐阿姨护着保温桶,小心避开横冲直撞的年轻人,走向路边的公共汽车站。
公共汽车站近在眼前,三姐阿姨不由地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她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手中的雨伞飞到了半空中,另一只手本能地把保温桶护到了自己的怀里。
“哎哟!”三姐阿姨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身体失控地摔倒在湿滑的路面上。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抱着那个保温桶。
“啊呀!”一个年轻人冒冒失失地跑过来,伸手就想把三姐阿姨拉起来。他嘴里不停地结结巴巴地道歉说:“对、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地太滑—”
“别动!”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们围过来,有人出声阻止了小伙子莽撞的行为。他说:“先别着急拉她起来,看看她有没有伤到不能动的地方。”
三姐阿姨挣扎着要坐起来,围观的人们急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想要帮她一把。大家七嘴八舌地关心地问:“你怎么样啊?”“你哪里受伤了呀?”“哪儿疼啊?”“你能不能起来呀?”甚至有人问:“要不要叫救护车呀?”
三姐阿姨的发髻有点松散,掉下来几缕碎发,古旧的银簪也歪斜了。干净整洁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水污渍,显得狼狈不堪。她顾不上形象,坐在布满落叶、雨水的马路牙子上,一只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脚踝,另一只手还紧紧抱着那个一直不曾松开保温桶。
“咝—”三姐阿姨的手碰到自己的脚踝时,忍不住从牙缝里发出了一声抽气,她知道自己的脚踝扭伤了。
她对围观的人群和肇事的小伙子说:“我的脚扭伤了,现在可能走不了路了。”说着,她看了一眼手里的保温桶,有些焦急地说:“我还要去医院送饭,这可怎么办呀?”
围观的人群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提供各种各样的建议。肇事的小伙子被他们整懵了,完全无所适从。
他挠挠头,一咬牙,走出人们围成的小圈圈。不等诧异的人们有所反应,他推着自行车走回来,对坐在地上的三姐阿姨说:“阿姨,我送你去医院。等你送了饭,我再陪你去看看你的伤。”
原本还对肇事的小伙子颇有微词的围观路人,听到小伙子的话,纷纷表示赞赏。他们转而劝告三姐阿姨不要拖延了,赶紧接受小伙子的建议,跟着他去医院吧。
在那个年代,民风淳朴。人们都互相信任,讲究诚信。小伙子一表态,大家都很自然地相信他,丝毫没有怀疑他的动机。
三姐阿姨略一思索,接受了小伙子的建议。她仰着脸对他说:“年轻人,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说着,她借助周围人的搀扶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抱住保温桶,一只脚用劲撑着,坐到了小伙子的自行车后座上。
周围的人们把三姐阿姨的雨伞捡回来,递到她手上。有年长的人再三叮嘱小伙子要小心,不要再莽莽撞撞地了,不能再让别人受伤了。
小伙子诺诺地点头称是,推着自行车走出了人群,在铺满落叶、湿滑的人行道上慢慢走远了。
三姐阿姨的脚踝严重扭伤,使她行走不便。
苏醒和李瑞晶因为三姐阿姨是在给李瑞晶送饭的时候受伤,不但替她付了医药费,让她在家里休息,还告诉她工资会照常发给她。他们真诚地对三姐阿姨抱歉说,让她意外受伤,真是太对不起了。
三姐阿姨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拖着肿大的伤脚,还是在家里不停地忙碌着。她不能出门去买菜、不能再去医院送饭,甚至也不能收拾房间、打扫卫生了。她很为自己的状态感到不安,情绪也开始波动、低沉。
苏醒考虑了一下,准备再临时请一个阿姨来家里帮忙。
三姐阿姨听说苏醒准备再请一个人,她主动找苏醒,说是她在老家的外甥女刚刚中学毕业,暂时赋闲在家,可以过来帮一段时间的忙。
她希望苏醒同意让她的外甥女过来。她在内心深处一直觉得对不起苏家,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受伤了。苏醒和李瑞晶不但没有丝毫怨言,还给予各种关照,她不想欠苏家太多情,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三姐阿姨的本意是,想着要外甥女过来帮自己,帮着苏家打理家务,而不用苏家再付工资。她觉得,这样她自己的心里才能安心一点。
苏醒同意了三姐阿姨的请求,并且明确表示会支付工资给三姐阿姨的外甥女。他告诉三姐阿姨,如果她们不收下工资,自己就没办法请她的外甥女过来,只能另外找人了。
三姐阿姨考虑一下后,同意接受苏家给自己的外甥女支付工资。她坚持,只需要给很少的金额,因为那个女孩子还不怎么会干活,许多地方都还要学着做。她明确表示,自己不想欠苏家太多人情。
苏醒同意了。
几天后,一个名叫玉梅,白净微胖的女孩子来到了苏家,成了三姐阿姨的帮手。苏隽和苏蕙都按照父亲的要求,叫这位新来的姐姐“玉梅大姐”。
玉梅的到来,让三姐阿姨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好转。苏家的情况也逐渐恢复正常。家里面窗明几净,换洗的衣物不过夜,每天的菜肴也丰盛起来。李瑞晶住院期间,玉梅每隔一天就会给她送去三姐阿姨精心烹制的营养餐。
看到家里的生活走上了正常的轨道,苏醒也松了一口气,心情舒畅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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