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姥姥

在冬天这个寒冷的季节里，却最能勾起人们一些温暖的记忆。外面呼啸的北风，纷扬的雪花 ，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那盘暖暖的土炕，以及盘坐在炕上一面做针线，一面给我们‘’扒瞎话‘’的姥姥，我们围坐在她的身边，总是怕故事太短，还意犹未尽，就讲完了。有时又怕故事太长，在我们都急于想知道下文的情况下，姥姥却要下炕做饭了，只能耐心的等待着，脑海中想象出一万种结局，只盼着姥姥快点儿做完那些活，继续回到炕上，连接起那些未完待续的‘’瞎话‘’。

姥姥，就像一千零一夜中那个美丽的公主，肚里有讲不完的故事。姥姥有四个女儿，总是轮流着住。我们每次都是盼星星盼月亮把姥姥盼来，她走的时候，是我们最难过的时刻，有时候听她说明天要走了，第二天放学，一看姥姥的身影依然在灶前忙活，才知道，来接她的姨夫暂时没空，我们就会像意外得到了珍宝一样，高兴的围着姥姥又说又跳。遇到假期，我们都想跟着姥姥一起去姨家，可是，只能有一个幸运的。每次去大姨家，都是大哥或二哥跟着，因为两个哥哥跟大姨家的表哥自小一起长大，那里有他们的许多伙伴，理所当然，是轮不到我和弟弟的。每当去三姨家，就是我的专利，因为三姨家有五个孩子，全部是女的，男孩就连想也别想了。姥姥就是一条纽带，把她的四个女儿，以及每家的孩子牢牢的连接在一起，就像一个大家庭，来来往往，亲密无间。

姥姥

后来，我们逐渐长大，姥姥也开始把她难以启齿的一些秘密讲给我们听。

后来，我们才知道姥姥是改嫁的，这可能是姥姥心中永远的痛。在她心中，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因为一个女人要从一而终。无论怎样，要守着一个男人，活着守人，死了守寡。每当说到这些，她总是眼里含着泪花，责怪自己太没用。轻轻地叹息一声，说自己是姑娘身子丫鬟命。

姥姥的娘家是当地的大地主，嫁的第一个丈夫，也就是我的亲姥爷，也是地主的儿子，这在后来她才敢说的，以前她都隐藏的密不透风。怪不得姥姥一直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把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到老也是腰杆挺直，干净利落。她做得针线无人不夸，穿上姥姥做的鞋子，别人都说，就是买也买不到这么像样的。同样的饭菜，她做得味道就是不一样，即使一颗白菜，她也能做出许多的花样。尽显她大家闺秀的功底。

在姥姥的讲述中，我们逐渐知道了她一生的命途多舛。开始，她只是躲躲闪闪的有选择的讲一点儿给我们听，后来好像她的顾虑越来越少了，只要我们问，她就讲。

我记忆最深刻的有两个关于她的故事。

第一个，是有关她家一个丫鬟的故事。这个丫鬟也像众多故事中的丫鬟一样，是姥姥娘家的一个贴身丫鬟。长得很俊，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了。丫鬟逐渐长大，身子也渐渐隆起，开始以为是孩子长大发身子。直到一个鲜活的生命从她身上坠下，才知道不知谁在她身上做了孽。这可是一件辱没门风的大事，虽然是丫鬟，也决不能把家丑泄露出去。第二天，姥姥的父亲就安排心腹，把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放在筐子里，趁中午人少的时候，放在十字路口，希望有人路过，能把孩子捡回家中，也算给孩子留条生路。可是，正直盛夏，太阳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个人经过，不一会儿，孩子身上就变了颜色……姥姥讲到这里，总是停下手中的活，眼睛怔怔地看着某一处，口中会喃喃地说，怪不得我们命不好，都是造的孽太重了。姥姥还有两个弟弟，后来都逃走了，有人说他们一个战亡了，另一个逃到台湾去了。看来这是真的，因为后来还收到过其中一个从台湾的来信，那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了，可是却再也没见过，这一走，就是永别。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第一个姥爷的。说起这个姥爷，比说后姥爷，姥姥的语气是不同的。后来，才感受到，第一个姥爷是姥姥的真爱。

她告诉我们，姥爷长得又好，脾气也是没比的，用现在的话说，一个标准的高富帅。可惜自己福浅，担不起那么好的人。姥爷是得了一种急病，突然之间，就没了。

姥爷的死和战争有关。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一天，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外面人仰马翻，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子弹穿窗而过，所有的人都吓蒙了，整整一晚上，全家人蜷缩成一团，以为末日来临了。好容易等到天亮，恐怖的声音渐渐远去，有大胆的探出脑袋，看到外面一片狼藉，确定已经没有什么危险，才走到外面，进一步探听虚实，才知道，夜来是刘黑七的队伍打这里经过，虽然没有伤及到人。可是，我的姥爷却因为过度惊吓，得了病，肚子疼得在炕上翻滚，嚎叫了一天一夜，最终伸直了腿，再也没有爬起来。这一年，姥姥才不到三十岁。从此，自己拖着三个孩子，开始了最悲惨的一段生涯。忍饥挨饿，曾经吃过毒野菜，差点儿连命都丢了。最可怕的还不是吃不饱肚子，而是后来听人说，凡是地主成分，全部要抓起来坐牢。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受的起这份煎熬和惊吓。后来有所谓的好心人给她出主意，让她偷偷改嫁，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嫁给一个贫雇农，就会幸免于难了。此时，娘家已经家破人亡，没有任何依靠，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跟着媒人，远走他方，嫁给了我的第二个姥爷。一个又穷又丑的老光棍。

这个姥爷跟第一个相比，无论是家庭，相貌，还是性格，都有天壤之别，根本不入姥姥的眼。姥姥一直认为是被人骗了。她经常慨叹:这就是命!她就是与这样的命，打了一辈子交道。

后来，姥姥上了年纪，认为自己不中用了，不便长久依靠女儿们，就申请了五保户，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很少再去女儿家了。

我们这些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大都工作在外，有了自己的小家，只有过年过节才有空去看姥姥。姥姥的身体每况日下，每次生病，都是我大哥二哥跑前跑后，给她治疗，所有的孩子当中，我大哥二哥是她最亲的，大哥在姥姥家上完初中才回家，二哥回家时已上小学二年级了。

我结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姥姥，曾经有一次表妹捎信给我，说姥姥想我了，我那时已经快生孩子了，和表妹说星期天去看姥姥，当时的交通还不方便，又加上身体不好，没能成行，也没法告知她。后来表妹告诉我，姥姥很早就去村头等着了，直到快中午了，才喃喃地说:看来是不来了。我能想象出当时姥姥有多么的失望。我放了姥姥的鸽子，没想到这成为我一生的遗憾。姥姥很快就病倒了，就在我坐月子期间，她离开了人世，没能去见她最后一面。

姥姥

姥姥走的那一年，84岁。据说，她走的很平静，很安详，似乎没有什么痛苦。我在心里想，所有的苦她一辈子都吃完了。上苍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让她永远不再受苦了。

谨以此文缅怀我的姥姥。

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