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掂着脚尖，小小的手抓起墨棒，蘸上水，在砚台上来回推动。
父亲铺开白纸（家穷，买不起宣纸），笑眯眯地盯着女儿。
“爸，咋这么臭？”华闻了闻墨棒，头摇得像拨浪鼓，后脑上两根不长的辫子，有节奏地来回晃动。华并没有停，继续来回推。
“不臭啊，你再闻闻，香着呢。你啊，不要总是来回推，转着磨，对，对，就是这样，顺着转，好，好，华细作呢，越磨越好了。”父亲提起笔，蘸上墨，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在纸上写着。
华看看砚台里有了半池墨，便住了手，把墨棒搁在一边。她搬了个板凳，半跪着，双手托着腮，趴在父亲的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游动的毛笔。
“爸，真的香欸。”咦，怪了，刚刚开磨时，明明有点臭，这会竟然有股淡淡的香味。
父亲放下笔，轻轻地刮了一下华的鼻子，“我家华是彤，又懂事。”华羞涩一笑，“爸，您这写的是什么字？”
“华要学认字喽，来，爸告诉你，这是，凡、事、忍、耐。”
唐先生的手迹
“这是什么意思呀？”华奶声奶气地问道。
“就是说这人啊不管碰到什么事，无论自己多么不能接受，都要学会忍耐，能忍才自安，知足才常乐。哦，华还小，等长大以后啊，就都懂了。”父亲叹口气，须臾间，目光竟黯然失色了。
华摸摸父亲的胡茬，“爸，你怎么啦，谁惹你了，是华说墨臭，惹您生气啦，爸，墨不臭，现在越闻越香呢。”
“孩子，是爸不好。你还小，大人的心事你不懂。来，乖乖肉，再给爸爸磨点，爸叫你识字。”父亲重又堆起笑，提着笔，细心地捻着笔尖。
“爸，真好玩，这来回转圈，墨就有了。”华这回干脆踩着板凳，趴在桌子上，死劲地磨开了。
“傻孩子，墨就是磨出来的，你别看它，跟石头一样，遇了水，稍微用力，墨就出来了，一副好字，永远都离不开这醇厚的墨汁。这人啊，其实也一样，只要有心，加上自己的努力，潜力就会被发掘出来，早晚会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父亲握着笔，刷刷地写着。
父亲的话，华似懂非懂，但她觉得此时的父亲真是太帅了，她痴痴地看着父亲那飞扬的姿态，居然一下子忘记了磨墨。
多年以后，华从脑海里翻出这一幕，还是如临其境，鼻尖下似乎还有淡淡的墨香在萦绕。
父亲一辈子与人为善，又满腹经纶，然而因是村里的单门独姓，常怏怏不得志，一辈子活得郁郁寡欢，但这些并没能影响他在乌金垛名望。
父亲已过世多年。如今，年过五旬的华，每每想到父亲一边仔细地翻看着账本，一边快速地拨打着算盘，然后用规整的小楷填上数字，或是伏案帮邻居们写着春联，或是帮丢魂的孩子画着符咒，她恍若又见到了父亲威严而又慈祥的面孔，她多么地想再为父亲磨一回墨。
然而，此刻的她，除了泪流满面，再也听不到父亲的那些谆谆教诲，再也闻不到那淡淡的墨香了。
音容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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