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8期距离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正月初八早上,临安城。全裘走在某条小道上,左手剔着牙,右手一甩一甩的,粗短脖子轻晃着,后面跟着两个打手。刚才几个肉包子下了肚,昨晚和老苟划拳猜令喝到半夜而晕晕沉沉的头挺起来了,他觉得清爽舒坦多了。早上本来睡得正香,不料被一泡尿憋醒,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怡江阁兰兰姑娘去观音庙烧香的日子。佳人出游,国色天香,岂能少了我全大街主?她去年烧香二十四次,一次比一次妖娆撩人了,上次瞄我的那一眼,害得我茶不思饭不想了三天,嘿嘿!今年是开春第一次,这次会是哪种风情?前面是望仙桥,跨过去左转四十步,就是怡江阁,今天得好好打个望。
桥头跟往常一样冷清,一老一小正驾着牛车装满稻草去往西郊城门,有个看似又黑又脏的流浪汉团缩着倚靠在桥头柱子打着盹,真怕一不小心就滚下河去。阴冷潮湿的雾从桥下忧愁地升起,淡淡地,幽幽的。远处码头传来漕帮早晨汲水的嘈杂声。全街主心急火燎,带头一步紧似一步奔向熟悉的桥头,压根没注意桥对面一顶大轿也飞快飘来。
“秦相上朝,闲人躲闪!”
“我这背时运!”全街主心一惊,嘴禁不住一阵抽搐,立马急刹车收住身,两个跟班差点撞了上来。只见大轿已从对面巍巍然上桥来,前有十几人蜂拥着而来,五六个带刀护卫紧贴轿子,八人抬轿,后面影影绰绰地接踵而来,脚步声齐整中夹杂着喧乱。一看自己赶不及过桥了,连忙带着往回退。这秦相可是惹不得的,头都不要抬。上次有个乡下佬,眼白比常人大了一点,偷偷抬头瞄了一下瞅稀罕,认定藐视丞相,直接被砍了。
全街主带着折回桥头闪到一旁,不小心擦到了流浪汉,正要为弄脏藏青新长袍暗骂,突然瞥见桥头另一侧有人影晃动。十步开外,一个半勾着腰的灰色身影紧贴着桥柱,身与柱齐,左手扶柱,右手在腰间紧紧地搭着。“这是要……”全街主感觉大脑一片浆糊,两个跟班也呆若木鸡。
大轿在众护卫随从之中直愣愣横冲了过来。十、九、八……直到五步开外时,那灰色人影如大鸟展翅飞出,在桥面上一纵一弹,人刀合一,雪亮的大斩刀如半空中一道闪电直捣轿门而去。“狗贼拿命来!”几名护卫一拥而上,半路就被砍倒了两个,惨叫连连,其余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立着。灰影没有停顿,一个横扫千军如卷席,对轿门周围的其余护卫和随从大开杀戒,又结果了几个悍不畏死的,引起一阵惊呼。轿前已是满地残肢断腿,无人敢敌。轿中人颤抖着现出身来,脸如圆月,官帽歪斜,唇边长髯抖抖的。灰影见状,疾步趋前,对准轿中人就是一个刀劈华山。命休矣!这一切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街主两眼发直腿发软,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跟班软软地挪移着。
砰!一声不似砍在骨肉上的声音传来,全街主不由睁开了眼。十步开外,灰影正使劲抽回砍在歪斜着的轿子柱子上的大刀,准备再刺。轿子后边的大批护卫涌着围了上来,灰影一边招架,一边想要回退,不料仓促中被三支长枪和金钩扣着,寡不敌众,被按靠在栏杆上。一看大势已定,全街主打了个激灵,找了个小弄抱头钻了进去,两个跟班跑得更欢。整整三天三夜,全街主瘦了一圈,白天迷迷糊糊睡不着,晚上一睡着就梦见灰影亮着明晃晃的砍刀,吓得他又醒了。第四天,他活过来了,恨死了灰影,好像来要上辈子他欠的债,不过听说兰妹子那天没出门,怡江阁还歇了好几天,他略心安。
十五天后,东门菜市口斩首灰影施全。全裘是个包打听,消息灵通,听说秦相亲自审问施全,结果被骂得狗血喷头:全天下都要杀金人报仇雪恨,你却认贼作父,我不杀你这卖国贼还杀谁啊?秦相气得咬牙切齿,判处施全凌迟处死。好久没有观赏这够味的凌迟了,全裘本来就喜欢看行刑杀人,加之他恨施全入他梦里,更是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专门要了个视角最好、离行刑台最近的位置,为此陪东门刀疤喝醉了两回。东门刀疤还醉醺醺的问,高台拐角,绝对最佳观台,你这铁公鸡这回怎么破天荒了?
这日正午,东门菜市口人山人海,全裘倚在高台拐角,俯瞰着一步一拐、不成人形、紧闭双眼的灰影施全,依稀又想起那道闪电,不时冷笑着:这个施全能当校尉,是傻子吗?要不就是撞邪了!想杀秦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秦相掌管军权外交,权高位重,杀人不眨眼,这是找死!金国骑射那么彪悍强大,来去无踪,岳家军都败了,岳飞也入土了,惹它作甚?周围群情激昂,全裘很是惬意,不禁喝了几大口烈酒。宣判罪行,验明正身,绑缚受刑,施全淡淡看了四周最后一眼。“行刑!”一阵剧烈绞痛,他完全陷入了昏迷。十步开外的拐角传来全裘一阵疯狗般的叫骂:“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不杀掉留着有什么用?(此不了事汉,不斩何为?)”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全裘对此甚为得意。刺杀未遂笨死了,瞧我全街主大喊一声斩,侩子手按令行事,多风光有派头,哈哈!全裘在怡江阁夸耀了大半年,一时无人能敌。
备注:施全,乃刺杀秦桧第一人,南宋钱塘(今杭州)人,为殿前司小校。在河南汤阴岳庙山门对面有座施全祠,纪念他嫉恶如仇,手举钢刀挥向秦桧等卖国贼的跪像,似乎要完成他生前未能如愿以偿的壮举。
本文摘自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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