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我所有的爱情都被现实这个智能抽水马桶给冲走了，但是时间却很温柔，它会悄悄把爱情冲回身边。

01

在2020年5月，我在封闭的房间里无所事事。这样的日子将会持续14天或者更多。那是一段感觉自己会随时丧失感观和呼吸的日子，时光像是罂粟花般腐蚀着生命，空洞而膨胀成一个巨大的气球，一戳就破。

这段时间我频繁梦魇，梦见自己在幽深黑暗里，感知不到身体的重量，只有灵魂漂浮在空中。潮湿的风透着凉气，我拼命奔跑，身后仿佛有什么在追逐着我，我不敢回头，只能向前，无法停止。我开始恐慌，恐慌自己无法发声，恐慌自己听不见崔旭的声音。是的，崔旭，他的身影随着我的念头出现，仿佛自带阳光般驱散了原本暗无天日的黑暗，我醒了过来。

然后，在某个无聊至极的下午，我看见了崔旭的日记，他更新在自己的主页里，肆意任性又张扬。日记里写着：嘿，乖，我在呢。

没有指明，我却笃定是写给我的。于是心底像是被微风轻抚过带着温热的触感，渐渐开出绚丽的花，如同初春里盛开的玉兰，自带芬芳。

我一个人的时候时常觉得自己的梦是真的，醒来的世界却是假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来制定这个真假的标准？也许根本没有标准。

大概的标准，是在自己心中，那反复温热反复冰冷的心。

我在这样阒寂无声的空间里，死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头，仿佛一匹潜藏的恶狼，随时可以对猎物发出进攻，嘴巴微微张合，像是无声的呐喊。

2019年的初秋，崔旭就是用一副画，挪威画家蒙克的《呐喊》来与我探讨恐惧。

02

“我们由于聪明而变得狡猾，由于狡猾而缺乏勇气，由于缺乏勇气而萎琐。”

我在个人主页发布了这句话，崔旭是第一个留言的人。他在下面留言：“哟，杜马的《投向分裂的怀抱》。小众作品，居然在这里看见了。”

我在心底微微一笑，这个人，让我有了莫大的好奇。

后续的发展像是接龙，他发一条信息，我接一句话，我发一段文字，他接一段感言。渐渐开始熟悉了起来。

“生病的孩子只有在黑暗的地下，才能自由畸形的成长。”

“孩子就不要步入社会，没有进入轨道的孩子都是幼稚，病态和黑暗。”

后来崔旭加了我微信，我们开始了私聊模式。

好像所有的爱情都会在闲聊和想象中滋生，并逐渐沉迷和幻想，继而开始试探，接着暧昧，然后相恋。

但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清楚明白，一切都只是调剂品罢了。如同那副呐喊，带着恐惧和痴迷。

“知道什么是恐惧么？”崔旭如此问。

“现实和想象不一致后由大脑往颓败方向延申的情绪。”我如此回答。

“呵呵。”

消息传来，我猜，崔旭在冷笑，可是我没有证据。过了一会儿他便发了一副画过来，挪威画家蒙克的《呐喊》。

“知道这幅画叫什么吗？”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

“嗯，《呐喊》，蒙克的作品。”我如此回答，这幅画很有名，有名到人尽皆知。如同梵高的《向日葵》。

“你从画中看出了什么？”崔旭接着问。

“嗯，扭曲和绝望。”我如此回答。

“还有恐惧。”崔旭的信息有些急促，“一个不健康，疯狂的男人被恐惧支配着，无法出声的呐喊。”

“是的，还有恐惧。”

我想，我那被冻结成冰块的心在与他交流中那种莫名吸引的磁场下开始逐渐融化，并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这样的颜色让我们彼此的交流非常顺畅。

很多次，我都沉迷于与他交流的频率中，恰到好处。

03

想生活在快乐的麦田里，有真挚的爱情，新鲜的空气，温热的阳光然后慢慢忘记从前想着的事。

而爱情，一直是我不曾碰触的领域，因为过于美好，就像幸福。也因为太过于美好，幸福稍纵即逝，就在一瞬间。

但是爱情，却无法预料，就像这个世界很多事物，都无法通过表象猜透下面的暗涌，如同人和人之间的相遇，离别和爱情。

在人群中的他，是一个看起来工作认真，性格温和的男人。有着一份稳定的工作，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半夜醒来，做自己。他说，他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因为有些能力了，想给父母更好的生活。他说，如果娶妻的话，希望她会做饭，能够做些家务，喜欢文字和画更好。

我突然笑了，忍不住，我不知道一个喜欢文字和画的女子，在厨房做饭和洗着油腻的碗盘时会不会快乐。我只是清醒地知道，他想要的不是我。

我笑着笑着，又哭了。

我想，他只是很理性地选择婚姻和未来生活的方式。

而爱情，于他，于我，都不一样。

“你认为什么是爱情？”我突然问崔旭。

崔旭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回复：“一个短暂的，转瞬即逝的幻想。”

幻想么？我突然笑了，是不是他也曾幻想过，只是恐惧，恐惧变成呐喊中的那个扭曲麻木的男人。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曾跟我探讨恐惧？”我说。

“为什么？”

“因为，你怕破灭，所以恐惧人和人之间产生的感情，你把它当作了幻觉，不去碰触。喜欢安逸的生活，不喜欢旅行，不沉迷网络。理性地游离在外。”

崔旭轻描淡写地微笑：“有生活保障，有爱好，能阅读，会思考，有什么不好？”

我回答：“挺好。我们对生活都有自己的审美方式，就如同我偶尔会购买昂贵的香水和治百病的包。”

舍不得放弃这份纯粹，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04

2021年，无所谓快乐或者不快乐。

我与崔旭的交流持续了很久。我曾经想象这个男人，晚上10点睡觉，半夜3点醒来喝杯酒，写下寥寥几句话，然后又缓慢入睡。喜欢待在家里，偶尔出去闲逛，害怕高空和人群。

于是我们继续。

对恐惧和自由。

我一直以为，只要不贪婪，我就可以一直拥有他。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位置，也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

我收到了他写给我的一封信。

肖旋，你好。

我要开始给你写信了，遇见你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可爱如你，很难不让人心生欢喜。于是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喜欢你，这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

你看，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喜欢你。我说喜欢你的文，喜欢你拍的照片，喜欢你的声音，其实你只需要看前三个字就好。

然而，我最近却不得不变得冷漠起来。我很不开心。

我们说过，我会找一个会做饭，会做家务，喜欢文字和画画的女子结婚。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女子，我也知道，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也许人类最大的狡辩就是，我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开心，我并没有喜欢她。我以前一直这么想。直到我接受父母的安排，和一个女孩儿处处看。

我开始频繁地把她和你对比，她读不懂我的文字，她只关心我每个月卡里能够变化的数字。她不懂画，却买一堆乱七八糟的装饰品。她不会做饭，偶尔会做家务。

我理想的生活里，也不是她，可是她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发现我对你一切都不受控制，不受控的会想念，不受控的会挂念，不受控的会喜欢。

喜欢你。

我开始贪恋，贪恋与你的聊天，贪恋与你睡前的晚安，凌晨的早安。你的声音每天都伴我入眠，因此我很少失眠。

可是，这真的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我贪恋你的好，以及隐藏在里面的喜欢。

人生有很多可是。

我身边开始有了她，我的时间有一大半要分给她，以及家人。我曾经说过，我恐惧，恐惧爱情，那个短暂的，转瞬即逝的幻想。

所以我恐惧，恐惧我太喜欢你，恐惧我会想要去见你。

你看，如果我要离去，就会是现在这样，一封信，把以前的美好幻想统统击碎，毫不留情的转身。不在乎你的感受，大概只是因为自己无法再继续下去。也担心你会如我一般，产生某种错觉，想要在一起。

很抱歉，答应你的事情从未做到，也许以后会有机会的。

摸摸头，要乖啊。

崔旭

崔旭走了，用这样温柔又残忍的方式，离开我。

我却不忍心错怪他，憎恨他，我只是更爱他了。

崔旭，我爱你呢，好爱好爱。那些感知到的疏离，以为当作不知道就没有发生。

我无助地抵着头，眼泪滴落在膝盖，渐渐缓慢溢满悲伤。如同呐喊中那个扭曲的男人，恐惧又麻木。那恐惧缠绕着我的心，发出一阵一阵地疼痛，我无力反抗。

05

喜欢真的很难控制，可是却不能继续喜欢，这真的让人很难过。

不知道用了多久，我终于不再夜夜哭泣，也不再想念崔旭。大概日子就慢慢过下去了。

我是一个有故乡情结的人，杭州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城市，但也许我会回南京，那个城市散淡的空气，和让人呼吸变得缓慢的节奏，还有那一帮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

这些年，我靠着笔下的文字，用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去诠释笔下的人物和感情，却没想到该如何诠释自己的感情。

或许，衣食无忧的状态，作品就会失去生命力。但我也不能饿死，虽然矛盾，但是必须妥协。

我尝试整理自己的情绪，重新动笔，可是一篇又一篇的废稿像是在嘲笑我，我好像失去了写作的能力。

母亲打来电话，希望我回南京生活。我看着眼前一堆废稿，和银行卡里寥寥无几的数字，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我狼狈地收拾行李，灰溜溜地滚回了南京。

我呼吸着久违的故乡空气，阳光透过树枝斑驳地印在我脸上，我看着眼前咖啡馆里三三两两的情侣，带着幸福的笑容。

深夜我躺在充满阳光味道的床上，看着独属于我的房间，我想，之前的时光，大概就是一段死亡，我用自己的死亡写了一本告别的书，书里有个孤零零的女孩。

我想起崔旭，经历过恶的灵魂，才有纯洁的光芒。我不知道他的灵魂是不是纯洁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我的灵魂是不是纯洁的。

无尽的空洞和无尽的恐惧，在这个夜晚发酵，酿成一道温和的光，抚慰一颗孤寂的灵魂。

06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正试图完整地给我展示他所有的经济和能力，直到他口中吐出：“结婚吧，肖旋。”

我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跟崔旭一样，去相亲，去找寻一段没有彼此的未来。只是突然明白，明白他曾经说过的对比，无奈，和喜欢。

“我喜欢你，肖旋，好喜欢好喜欢。”

从那封信里，我大概只截取了这部分信息，靠着这句话，我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可是这句话换了个人说出来，就突然失去了原有的味道。

我抬头茫然地看着他，泪眼朦胧中我什么都看不清，只是知道他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听不真切。

我只能哽咽地道歉：“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

在空旷寂静的上海路，我踉跄地走在路上，我看着路旁耸立的大树，纹路清晰。

我随手招了一辆车，疲倦地让出租车带着我驶向高架。温暖猛烈的风从窗外扑进来，带着接近深夜的凉爽风，两边是灯火灿烂的高楼，组成密密麻麻的石头森林。

我想起蒙克的《呐喊》，那个抱着头呐喊的人，突然心口疼痛。

在理想和现实中，灵魂还有缝隙可以生存么？

崔旭又出现在我脑海，带着势不可挡，压迫着我所有的神经。

我还是很想他。很想很想。

07

大概所有被催婚的女子，在经历过漫长的相亲却无一匹配的时候，父母总是会放任并时常哀叹。

我不曾妥协，也不愿将就。我对自己说，我不是崔旭，我不要有他那样的生活。

2022年，我有了新的工作，在南京，一家出版社做编辑。我还是选择了我喜欢的文字，也一如既往地热爱着它。

父母不在催婚，我也不再和谁关系亲密，大概就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

我偶尔会想起崔旭，大部分时间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书。那曾经丢失的文字也逐渐回来，变得越加颓败和黑暗。

我会带着笑，穿梭在人流中，也会偶尔去迎合一下家人或者闺蜜安排的聚会，认识不同的男人，拒绝不同的男人。

直到我遇见他，那个穿着白色衬衫，深色牛仔裤还有泛白的球鞋，肩上背着双肩包，戴着黑框眼镜，在地铁上看书的男人。他像崔旭，或者他就是崔旭。

我躲在人群静静地看着他，或许是我的目光过于浓烈，他感知到了什么，并抬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我仓皇地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直到耳边传来：“姑娘，你没事儿吧，位置给你坐。”

是他，那个像崔旭的男人，他的声音如同我想象中一般磁性，我低头道谢，坐了下来，随即眼前出现一张纸巾，还有一句：“擦擦眼泪吧，漂亮女孩子，不能哭。”

我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了他，没有说话。他朝我笑了笑，然后继续看起手里的书，是孙频的《鲛在水中央》。

下车的时候，他礼貌地跟我道别，我没有开口问他是谁，只是心底暗自说服自己：如果下次，下次遇见，我一定问他，他是谁，家住何方，是否单身，如果是，介意不介意多个女朋友？

我再一次遇见地铁那个男人的时候，是在公司。他坐在会议室，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手稿。是要出书，我心道。

然后步入会议室。还没等我自我介绍，他便开了口：“是你啊，小姑娘。我们地铁见过的，还记得么？”

“嗯，记得。”我腼腆地笑了，带着羞涩。

他没有看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稿件，然后说：“我是崔旭，这是我想出的书，您看看，可以不可以，钱不是问题，我只要两本。”

我突然泪流满面，哽咽地问：“你，你是谁？”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泪，有些手足无措，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了给我：“你怎么又哭了，都说过了，漂亮女孩子，不能哭。我是崔旭。”

我接过纸巾，泣不成声。他很礼貌地等我恢复平静，没有询问也没有打扰。直到我不再哭泣。

“我们，认识么？或者，我像谁？”他挠了挠头，如我想象中般内敛，腼腆。

“没，没事儿。”我强忍着心情，看着他手里的稿件，“这是要出书的么？”

“是，是，是。”他连忙把手稿递给我，“这是写给一位小朋友的，我喜欢的人。我想着自己能不能把和她的故事写下来，也算有个念想。”

“你们，是分手了么？”我轻声问道。映入眼帘地是一句话：肖旋，没有你的晚安，我总是失眠。失去你这段时间，我才知道，我爱你。

我慌忙用手撑住额头，眼泪落在手稿上，晕染了字眼。

“没有。”他轻轻回答，“没有分手，也没有在一起。我把她弄丢了。”

我想起我难过时候注销的微信和手机号，再看看他平静又难掩悲伤的面容，笑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肖旋，这里的编辑，至今单身。”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阳光从落地窗洒了进来，照在我和崔旭的身上，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