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的爱

前几天去舅舅家，和舅舅聊天。舅舅说起了我的爸爸：快70岁了，闺女回来还爬树给女儿摘野杏，还真以为自己年轻。不过你爸爸的身体真好。舅舅的话不由得让我想起了爷爷，在北留中心站一跃而上飞驰的自行车。我记得爷爷也是爸爸这么大的年纪做这样“英雄”的事情。我和舅舅聊起了爷爷的事情，舅舅否定了我。舅舅说的是实话，可是我却有点扫兴。我定格了爷爷在我心目中的印象，那个一跃而上飞驰自行车的“英雄”。我悻悻地从舅舅家出来，只因为舅舅无心的一句话。户户看见我不高兴，善意地陪我在小区逛，看见了一家烧饼店，户户热心的给我买了一个。户户一直知道我的最爱是烧饼，只是奇怪我怎么有这么怪的癖好。烧饼圆圆的，烤得金黄，像极了十五的月亮。和户户一边游走在小区，一边啃着烧饼，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下来。影藏在树叶间若隐若现的新月如同手中残缺不全的烧饼，朦胧而冰凉。我想爷爷了，其实不是爷爷，而是我的姥爷。我是五岁是就长住姥姥家的。因为妈妈生了弟弟，姥姥就帮忙带我。没有弟弟时每次去姥姥家是我最幸福的日子。那是大姨也没结婚，都在姥姥的旧房子里。每次妈妈带我去姥姥家，姥姥、姥爷、大姨、舅舅和小姨都会尽其所能让我开心。

糊涂的爱

只是有一天晚上却是我终身难忘的日子。同往一样姥姥爷爷一如既往地哄我开心，可是小小年纪的我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天色很晚妈妈也没有带我回家的意思。玩累了，我就躺在姥姥的床上，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食指，生怕妈妈离开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天亮了，我睁开眼睛，身边没有熟悉的妈妈，我惊恐的看着热心的姥姥，从此我开始了在姥姥家长达10余年的生活。我记得那天清晨我躺在姥姥的被窝里耗尽了所有力气哭着想赶走自己内心的惊恐，我想哭回我的妈妈，我看到心疼我的姥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是残忍的现实是妈妈不能同时照顾我和弟弟，我必须在姥姥家生活。看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我，爷爷拿出了他准备已久的花生放在被窝里，温柔的说：宝宝，吃吧。吃饱了，就不想家了。我永远记得爷爷那眼神，温暖、明亮，一点也不耀眼，如同十五夜晚天上的一轮明月，就这样我开始了在姥姥家的生活。

糊涂的爱

那时候爷爷只是硫磺窑上一名普通的工人，做的都是呛人的力气活。姥姥心疼爷爷，每天早晨都会给姥爷爷做些干饭如小米稠粥之类的，爷爷总是悄悄给我拨一些。中午窑上没午饭，姥姥给爷爷带着干粮，爷爷就悄悄给我掰一些。真像爷爷说的：吃饱了，就不想家了。每每想家，我就悄悄的吃爷爷给我留的干粮。姥姥知道很是生气，不是不心疼我，爷爷做的力气活，给我留一些，爷爷吃得就更少了，姥姥心疼爷爷。爷爷心疼我想家，常会偷偷花一毛钱给我买零食，花生，瓜子，后来大一些爷爷会经常花一毛钱给我买烧饼。姥姥很生气，那时候爷爷一个月也就挣十几块钱，给我买了吃的，爷爷有时连吃中午饭的钱都没有。不管姥姥怎么生气，爷爷照例偷偷给我拨饭，给我买饼子，我和爷爷享受着家里人都知道的秘密。

糊涂的爱

刚上小学时，时兴算卦。在毛主席像下的桌子上铺上一层薄薄的面，用一根筷子支着篩面的筛子，默默的念想求签人的名字，就回写个字预示这个人的未来。姥姥当时给我求签写了个田字。我看到姥姥失落有点紧张，爷爷悄悄抓衣服我：没事的，没事的。爷爷不是爱说话，但那六个字，那个明亮的眼神却一直温暖了我。小学三年级时，学校带我们到公社打扫卫生，那时刚有电影院，就在公社对面。我清楚记得那个午后的下午，我和同学们灰头土脸的扫地，鼻孔里、头发上满满的灰尘，脏兮兮的小手拿着大大的扫帚。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爸爸妈妈和弟弟，在电影院的门口准备看电影。爸爸年轻时很帅，1米8几的个子，茂密的头发，温文儒雅。妈妈也很美，大约1.65的个子，弟弟穿着海军兰的背带裤，白色的衬衣。看着爸爸妈妈和弟弟，还没看过小说的我切身体会到灰姑娘的感受，不知什么时候我在已经游离爸爸妈妈之外，我的家在哪儿？那天晚上我急切的想回到爸妈的家。没有和老师说，也没和姥姥说，放学之后我一个人就要回爸妈的家。那时候学校在姥姥家和爸妈家之间，从学校到爸妈家也不过3、4里的距离，只不过路上是一片玉米地，村里的叔叔说还时不时的会有狼出没。想着下午的场景，我一遍哭着一边往家走。村里有个叔叔在我后面，回来紧张地告诉妈妈一只狼跟了我一路，还好姑娘命大。妈妈紧张地陪了我几天，后来还是把我送回了姥姥家。

糊涂的爱

回到姥姥家，吓坏的姥姥哭着哄我：孩子，要是狼真把你叼走了，姥姥可怎么向你爸妈交代。看着姥姥伤心的样子，我很尴尬，红着脸站在那儿，爷爷拽着我哄着姥姥：孩子不是毫发无损吗？悄悄的拿了一毛钱买了我爱吃的烧饼。我喜欢和爷爷在一起，偷偷享受全家人都知道的秘密，我喜欢看爷爷的眼睛，圆而精致，像十五的月亮，温暖而明亮，却一点也不刺眼。闲暇时我会想，要是那次狼把伤了我，爸妈会不会不把我送姥姥家。或者狼把我叼走了，爸妈会不会伤心一辈子。我常梦幻似的想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躺在地上，爸妈悲痛欲绝的样子。想着想着眼泪就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心里痛快许多。有时也会梦幻似的想着我的爸妈不是我的亲生爸妈，有一天我的亲生爸妈找到我，满脸热泪的搂着我喊着：我的孩子。那时候的我多数时间是迷离的。只有和爷爷在一起，爷爷偷偷给我买一毛钱饼子，看着我一口一口吃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幸福的存在。在那以后，每每想妈妈了，我再也不敢偷偷回家。想妈妈了，无论多晚，我就悄悄钻在厕所角落里，看着漆黑的天空，或者皎洁的月光偷偷流泪。每次都把姥姥吓得够呛。好强的姥姥白天忙一整天，晚上还要提心吊胆找我。我不敢看姥姥的眼睛，每次闯祸都紧紧抓着爷爷。姥姥总说爷爷是我的躲冰洞。

糊涂的爱

特别想妈妈时我也会大哭，哭的准备高考的舅舅抱起我就往厕所扔。舅舅不过是吓唬我。每次舅舅抱着我往厕所扔，我总是直挺挺的，随便舅舅。眼里流着泪，想着爸妈看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什么都不知道，会有多后悔。每次和舅舅的博弈都是以爷爷偷偷给我买一毛钱饼子结束。六年的小学生活让我以每门30分的成绩告终。姥姥伤心的哭着跟我说：儿啊，你什么时候能考个好成绩？你要能考个好成绩，考个第一名，姥姥每天喂你吃饭。爸爸看着我的成绩愁坏了，就这样的成绩连最普通的初中都不要。看到爸爸发愁，我只是尽可能躲开。什么初中，什么小学，与我有什么关系。对于我的成绩，爷爷无所谓，照例偷偷拿一毛钱给我买饼子吃。只要和爷爷在一起，有饼子吃，其他无所谓。爷爷经常戳着我的小脑袋，心疼地说：我的小糊涂蛋。我笑着回敬爷爷：我的大糊涂蛋爷爷。

糊涂的爱

不知道爸爸托了多少关系，我才上了初中，爸爸妈妈是爱我的。在领上新书的那一刻，我不知怎么恨得牙根痒痒，抱起刚发的新书，全部扔到厕所。就我这点可怜的小学成绩，还上初中，可笑！儒雅的爸爸第一次生气的高高举起手想煽我，爸爸的手干净、修长，连指甲都修剪得那么整齐，我闭着眼睛想着爸爸的手无论用什么方式到我脸上都是幸福的。可是没有，爸爸的手举过我，抱过我，最终也没打过我。爸爸从没打过我，甚至没在我面前说过一句狠话，可是我怕他。每每在爸爸面前紧张的时候，我就偷偷找爷爷。爷爷照例偷偷那一毛钱，买饼子，戳着我的脑门说：小糊涂蛋。上初二时，换了班主任，大约40多岁的样子。他成熟、睿智，可是我很喜欢他的眼睛，每每说到班主任的眼睛，我就说他是波斯猫的眼睛，很像爷爷的眼睛。只是我从来不舍得说爷爷的眼睛像波斯猫，我很愿意说爷爷的眼睛像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

糊涂的爱

有一天班主任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你很聪明，是我见过的孩子里最聪明的。看着波斯猫眼睛一样的老师，我想起了爷爷。初二是，我的成绩从全年级倒数第一到了全年级正数。姥姥由于操劳过度去世了，当我拿着全公社数学、物理和英语竞赛的奖状和奖品时姥姥没能看到。姥姥去世我没哭，妈妈戳着我的脑门说：心疼你一辈子的姥姥去世了怎么不知道哭呢？小糊涂蛋。拿上奖状的那一刻我哭了，好想姥姥喂我吃口饭。我知道姥姥喂我吃饭虽辛苦，但是心里是甜的。我把领的奖品铅笔送个了爷爷，爷爷笑我：爷爷又不写字，要铅笔有什么用？小糊涂蛋。

糊涂的爱

姥姥去世后，我和爷爷经常在大姨家吃饭，那时候大姨结婚了，在学校附近，离爷爷家不远。我和爷爷就在大姨家吃饭。爷爷照例还会拨些饭给我吃，大姨心疼爷爷，怕爷爷吃不饱，吓唬爷爷：人家都大姑娘了，还吃你嘴里的剩饭。大姨不知道爷爷的饭是多香甜。大姨不知道每每爷爷给我拨饭，我那颗更加流浪的心才能感觉到幸福。初三快中考时电视刚好放红楼梦，不知怎么被电视剧的主人公黛玉所迷恋，就要中考了我痴迷在电视剧中不能自拔，心疼黛玉那么小就要离开自己的父母。

糊涂的爱

中考前的那天晚上，我脑子里还是黛玉凄惨的叫声。因为在润城考试，爸爸把我安排在润城老姨家。妈妈还亲自给我做了烧饼，买了罐头。考试考了三天，我吃了三天的小米粥和烧饼。爸爸去老姨家时看到老姨没舍得让我吃罐头心疼我，他不知道有烧饼对我来说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嘴里含着烧饼，我就感到轻松、自在和幸福。中考成绩出来后虽然有些波折，但还是大大出乎爸爸的意料。我考上了一中，对于那时候的一个公社的初中来说，全年级几年也不会出现几个。爸爸是紧张的，激动的，我成了全村的骄傲、家里的骄傲、老师的骄傲和学校的骄傲。

糊涂的爱

班主任老师曾对我们下一年纪的同学说：有本事你们就像某某某，不上早自习，不上晚自习，和老师作对，给我拿几个竞赛第一，给我来个中考英语全公社最高分，政治最高分，数学最高分，考个一中，我服你。开心的爸爸和老师不知道我更想爷爷戳着我的脑门说：小糊涂蛋，还行吗！到一中报到，爸爸帮我办好手续，铺好被褥，还买了粉色的布把我靠床的墙用图钉整齐的订好。爸爸走了，站在一中的桥上看着爸爸远去的背影，我紧张伤心地大喊：我要爷爷。笑坏了同行的伙伴。妈妈怕我在学校吃不好饭，每次上学时给我做一包烧饼，妈妈把最好的东西就给我。每每想爷爷，我就不停地吃烧饼；每每紧张，我就不停地吃烧饼；每每伤心，我就不停地吃烧饼。一次吃几个，从来不知道。每次吃得胃疼，吃到吐，就会想爷爷，想他戳着我的脑门说我：小糊涂蛋。

糊涂的爱

我的高中生活比起初中认真很多，不一定准时上自习，但是一定会准时下自习。学校的学习制度很残酷，每周考一次试，从左往右数第一名坐第一排的第一个，第二名坐第一排的第二个，成蛇形状排列。每周考第几，进步还是退步一目了然。每周的喜与悲我都会通过烧饼排解。高三时我的外号由大小姐变成了杨贵妃，当然同学们都是背后称呼。虽然很反感，可是没当着面说也无所谓。一天背后的同学说顺嘴：嘿，贵妃，这道题怎么做？我懒得理他。男孩子正年轻，要面子，很扫兴的轻声说了一句：他爷爷的，挺个性。她爷爷的，我爷爷是你能随便说的，拿起板凳，我朝男同学砸去。那是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全校摸底考试我是全年级第四，校门口得大红榜上醒目的写着我的名字。回到宿舍想着男同学叫自己的外号，越想越气。就着爸爸给我买的罐头，妈妈给我做的烧饼，我吃了自制的晚饭。第二天早晨同学发现我昏了过去，老师和同学把我送到了学校附近的医院。在医院的七天多里，我水米没进，全靠输液维持自己的身体。

糊涂的爱

从医院回家后，小姨和小姨夫来看我，玩笑说瘦下来的我有多美。大姨和大姨父也说没想到我瘦下来还挺好看，大家都玩笑着。只有爷爷在没人的时候戳着我的脑门，心疼的说：我的小糊涂蛋呀！高考前一个月我整整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当然高考成绩也是可想而知的，我考上了本科，当时自认为最不理想的学校。爸爸很尴尬，我是全村第一个本科生，真正的大学生，可是……。造物弄人，我第一次在想爷爷之前想姥姥，想姥姥给我算的卦。上大学后每逢放假，也会遇到爷爷在我家吃饭，爷爷还是习惯的给我拨点。妈妈心疼爷爷说他：本来成的饭就少，还给我拨点，怎么能吃饱。爷爷就装着第几个饱嗝，笑着和妈妈说：看，我吃饱了吧。

糊涂的爱

上班后每次回家，我会给爷爷买些吃的，陪爷爷说说话。有时会遇到爷爷坐在文化中心站修鞋旁边的马扎上，无名指上闪烁着舅舅给他买的大金戒指。我就拿个旁边的马扎坐在爷爷旁，听爷爷讲年轻时候的事，逗爷爷能不能把手上的金戒指送给我。爷爷总笑着拒绝：这是留给我亲孙女的，你是外孙女，小糊涂蛋！妈妈每次总是笑我，二十大几的闺女，也不害羞，拿个马扎和爷爷坐在修鞋的旁边，一点也不斯文，妈妈不知道坐在爷爷旁边的我是多自在。幸福总是经不起回味，还没来得及咀嚼，就被时间无情地碾压，不知不觉爷爷去世多年了。从舅舅家回来的月亮越来越圆，户户买给我的烧饼在我心里尽然越来越痛。远在他乡的爷爷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