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阻挠女儿长安的婚事(下)
长安和童世舫继续来往了一段时间,世舫表示新式人物交女朋友的目的不仅限于择偶。
因此他虽然与长安解除了婚约,依旧常常邀长安出去。
然而风声吹到了七巧的耳朵里。
七巧背着长安吩咐儿子长白下帖子请童世舫吃顿便饭。
世舫猜着姜家许是要警告他一声,不准他和他们小姐藕断丝连。
可是童世舫和长白在那阴森高敞的餐室里吃了两盅酒,说了一会话,天气,时局,风土人情,并没有一个字沾到长安身上。
冷盘撤了下去,长白突然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
看不清老太太的脸,穿一件青灰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边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
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
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子,无缘无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长白介绍道:“这就是家母。”
世舫挪开椅子站起来,鞠了一躬。
七巧将手搭在一个佣妇的胳膊上,款款走了进来,客套了几句,坐下来便敬酒让菜。
长白道:“妹妹呢?来了客,也不帮着张罗张罗。”
七巧道:“她再抽两筒就下来了。”
世舫吃了一惊,挣眼望着她。
七巧忙解释道:“这孩子就苦在先天不足,下地就得给她喷烟。后来也是为了病,抽上这东西。小姐家,够多不方便哪!也不是没戒过,身子又娇,又是由着性儿惯了的,说丢,哪儿丢得掉呢!戒戒抽抽,这也十年了。”
世舫不由得变了色,七巧有一个疯子的审慎与机智。
七巧知道,一不留心,人们就会用嘲笑的,不信任的眼光截断了她的话锋,她已经习惯了那种痛苦。
她怕话说多了要被人看穿了。因此及早止住了自己,忙着添酒布菜。
隔了些时,再提起长安的时候,她还是轻描淡写的把那几句重复了一遍。
七巧那平扁而尖利的喉咙四面割着人,像剃刀片。
长安悄悄地走下楼来,玄色花绣鞋与白丝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
七巧道:“长白你陪童先生多喝两杯,我先上去了。”
一个丫头慌里慌张说:“绢姑娘要生了!”
长白仓皇起身,向世舫连连道歉说:“暂且失陪,我去去就来!”三脚两步也上了楼,只剩世舫一人独酌。
那旁边的小厮觉得过意不去,低低地告诉他说:“我们绢姑娘要生了。”
世舫问道:“绢姑娘是谁?”
小厮道:“是少爷的姨奶奶。”
世舫拿上饭来胡乱吃了两口,不便放下碗就走,只得坐在花梨炕上等着,酒酣耳热,忽然觉得异常的委顿,便躺了下来。
卷着云头的花梨炕,冰凉的黄藤心子,柚子的寒香…………姨奶奶添了孩子了。这就是他所怀念的古中国…………他的幽娴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
世舫坐了起来,双手拖着头,感到了难堪的落寞。
世舫取了帽子出门,向那个小厮道:“待会儿请你对上头说一声,改天我再面谢罢!”
世舫穿过砖砌的天井走了……
七巧为了破坏女儿长安的婚事,设局亲口告诉童世舫:“长安抽了十年鸦片烟,无论怎样戒都戒不了。”
而事实上长安为了童世舫,历尽万千痛苦已戒掉抽烟。
在德国留学近十年的童世舫怎肯接受抽鸦片烟的姑娘。
于是,童世舫成了长安最初也是最后的爱。留在记忆深处。
七巧不再是母亲,而是残害自己孩子的疯婆子!
读张爱玲的《金锁记》(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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