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香味扑鼻而来,逼仄的后院,三五木棍架在杂物棚外,已被密密麻麻挂满的鸡鸭鱼肉压得弯曲,底下是装在一个大铁皮空油桶里的甘蔗渣。油桶被爸爸锯掉了一小截,比小弟略高,被它护佑着的甘蔗渣在寒冷北风里得以安全燃烧。
甘蔗渣烧得不够旺时,也会有烟,这种烟跟一般人家用柴熏腊肉时四处乱窜的烟熏火燎不一样,绝不会把你的眼泪逼出来。甘蔗渣的烟是纯白的,温和的,带着些甘蔗的清甜味道,被凛冽的寒风驱赶着,扑向悬挂在木棍上的腊猪肉、香肠、金银肝、酿鸡爪、辣鸡、腊鸭、腊鱼、牛肉干……
甘蔗渣烧得旺时,你似乎能听见各种肉在空气里发出滋滋的响声,熏烤出一阵一阵浓郁的香味。在这样的香味里,你一定会觉得嘴里开始翻腾起津液,要赶紧用手捂住嘴,免得口水不小心流下来。
我们家孩子多,爸妈工资低,就算是改革开放取消了肉票、布票、豆腐票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限购票,平时也是节衣缩食的,一年好不容易攒下来一点钱,就在过年可劲花完吧。
妈妈一进腊月,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挽一个菜篮出门,抽空跑集市,中午下班手里总是满满一大篮。直到拎回家,妈妈才甩甩酸疼的手臂,又赶紧奔向厨房。
儿时的年味准备腊肉那两天妈妈是最累的,白天抽空将买来的鸡鸭鱼肉宰杀调味腌好,晚上妈妈才有空来酿鸡爪、酿香肠、金银肝。我和弟弟也围坐在一起,看妈妈拿一只塑料漏斗撑开肠衣,将盆里用五香料酒和辣椒粉腌制好、切成丁状的白花花肥肉和暗红色瘦肉,按照一定比例灌进肠衣里,隔一段就要用细麻绳扎紧,一直到那根长长的猪肠灌完,变成沉甸甸的一大串,才挂到外面的木棍上去晾干。
已经上初中的姐姐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打下手,一会帮妈妈扶稳漏斗,一会帮着剪麻绳,还要把一串串灌好的香肠挂上木棍。
猪肉酿完了,妈妈又开始将剪去趾尖的鸡爪往肠衣里塞,同酿香肠一样,要隔一段就用细麻绳扎紧,酿好后,拎起来一长串。然后是将猪肝切开一道道小口子,往里面塞特地留下的肥肉块,这就是金银肝了。
做腊肉的猪肉是特地挑选过的,连皮带骨带五花肉,剁成一长条一长条,腌上酒,抹上盐,均匀地挂起来晾干。用来熏制的鸡鸭鱼需要用竹篾片将身体撑得平平整整,盐也要抹得均匀。
常常等不到妈妈和姐姐把活干完,围着看的弟弟和我就已经上眼皮同下眼皮打上了架。
等到妈妈把所有的鸡鸭鱼肉制作好晾上木棍后,熏腊肉就是爸爸的活了。
读过大学的爸爸,有着这个小县城男人少见的细心。人家熏腊肉直接用柴,爸爸却用锯木灰、谷壳或甘蔗渣,这几样燃烧起来火不会太大,可以慢慢熏出肉的香味,也不会把家里弄得烟熏火燎的。特别是用甘蔗渣熏出的腊肉,金黄透亮,吃起来仿佛还带一点甘蔗的清香。
家里腊肉飘香时,孩子们早已放了寒假,离过年也没几天了。一家人暖暖和和挤在小方桌旁,桌下架着炭盆,把木炭烧得旺旺的,蒸上两碗腊味,大人小孩都能吃下两大碗米饭。这时,放假后仍在闷头读书的大哥也会在饭后多坐一会,看我们七嘴八舌地吵吵闹闹,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下来。
那几年,爸爸骑着他那辆嘎吱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从糖厂驮回一袋袋甘蔗渣,妈妈开始一趟趟跑集市,买回一篮篮鸡鸭鱼肉时,我就知道,要过年了。
儿时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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