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云
---------读《城记》有感
刚刚过去的上个世纪是整个中国风云变化的百年,也是北京急剧变化的百年。对于文化积淀深厚的这个历史名城来说,这仅仅是其沧桑变幻的一个瞬间。而这个瞬间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至今仍使这个城市保持着一种历史的惯性,塑造着它在现在及将来的形态,影响着甚至决定着这里每一个人的发展和生活。
1865年,自英国商人杜兰德于宣武门外修筑北京的第一条铁路起,北京城就开始了近代化的道路。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在硝烟与战火中覆灭。内忧外患,动荡不休。整个中华民族面临从未有之变局。承载着历史变革的北京城,也日渐褪去往日作为皇城的威仪与厚重,开始被时代所变革。
从元朝开始,北京即作为中国首都,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繁华,留存至今。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发生,中国军队在抵抗不久后败退,北平即落敌寇之手,那个时候北京还叫北平。八年后,1945年,在全面抗战的浪潮中,日本投降。在此期间,北京城保存完好。然而,就在整个民族沉浸在胜利的巨大喜悦中不久,国共内战全面爆发。1948年,平津战役,傅作义的50万军队被紧紧围在北京,这座历尽沧桑的城市又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庆幸的是,北平和平解放,这座千年古城得以在中华大地上继续焕发它的生命力。时间是历史的见证者,这座古城的风起云落,也是整个中国20世纪百年经历的高度缩影。象征千年皇权的都城,在时代的发展下,步入了一个剧烈变革的新时期。
城记,飘散老北京历史的点点墨香天翻地覆慨而慷。新中国定都北京后,半个世纪以来,北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北京城的规划和建设,数十年来各种观点此起彼伏,无数政客学者争论不休,多少人的命运交织其中。时如流水,不舍昼夜。随着这段历史的逐渐远去,像王军先生在前言中描叙的那样“对这段历史我不敢妄加评说,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寻找并整理史料”。历史已然定格,发展仍在继续,数十年前所确定的政策路线,至今仍发挥着其巨大的影响力,吸引我们一代又一代人不断的思索。
在整个北京城的规划与设计中,最具争议的就是市中心,也就是中央行政区的选址问题。由于各种观念认知,权谋利益交织其中,北京城的规划从一开始即争论不断。后来衍生出两种不同的规划建设声音。 一种方案主张以旧城为中心,对旧城进行改造利用。另一种则主张于北京西郊新建行政区,将整个北京旧城作为文物保护起来,以著名的《梁陈方案》为代表。
60年前的北京建设,影响了千千万万名中国百姓,这千千万万名百姓中,就包含着我们《梁陈方案》的提出者:梁思成、陈占祥先生。新中国成立,社会主义建设蓬勃发展。两位先生也饱含爱国者之心,投入到祖国的建设中去,为北京的发展出谋划策,《梁陈方案》应运而生。
1950年2月,梁思成、陈占祥先生共同提出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建议》,史称《梁陈方案》,这份长达2.5万字的建议书,由陈先生做规划,梁先生写文章。它的内容,不是梁思成反对拆城墙那么简单狭义,也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北京古城的完整留存。“梁陈方案”所包含的正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城市发展理念,它是一个全面的城市规划建设书。
本着“古今兼顾,新旧两利”的原则,梁、陈两位先生对新中国的首都作了科学的规划,一方面,从整体保护的构思出发,建议把中央行政中心放到西郊,为未来北京的可持续发展开拓更大的空间,避免大规模拆迁的发生,降低经济成本,自然延续城市社会结构及文化生态;另一方面,提出平衡发展城市的原则,增进城市各个部分居住与就业的统一,防止跨区域交通的发生。两位先生在建议中详细分析了发展西郊的种种好处,恰当的批评了苏联专家对北京规划设计的不足,在当时的情况下,是一份比较合理的首都规划。
但是,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有其合理性。梁陈方案之所以未被采用,原因多样而复杂。
老京城的住户记载中的北京城:给排水功能缺失,卫生状况极差,道路保养欠佳,供电规划混乱,绿化光照欠佳……这些在老舍的《龙须沟》,陈鸿年的《北平风物》中都有所提及。而梁先生的规划中,北京城作为未来的首都,保留了绝大部分的传统民居,保留了数千条胡同及大规模四合院。相应的生活保障设施,新交通线的规划,新城市功能的分布等等都未提出合理解决措施。
其次,当时的中国能有这个国力和时间,同时进行老北京的改造和新北京的建造么? 从我的视角来看,有很大困难。
让我们来看一下梁陈方案。迁移人口六十万(绝大部分为政府工作人员以及其亲属子女),建设面积6.75万平方公里,规划历次搬迁,每次迁移人口三万人。建筑维护主要采用木材新构造工艺,尽量缩小动工成本。 可以说梁陈方案已经充分考虑到了新中国百废待兴,国弱民穷的状况,以一种临时性的,缓步进行的,低姿态的方式来进行新城建设和旧城改造。假如彼时国际环境安定,我认为此方案有着很高的可行性,但是历史不容假设,1950年之后新中国就面对了接踵而来的挑战:朝鲜战争,全国范围内的水利改造工程,大跃进,中苏关系恶化,,三年经济困难,文革……在最严重的时间段中央领导人集体撤出北京,全国范围内大建防空洞。请问当时,如何处置建造至一半,承担着政府首脑作用(这一点尤其重要)的新北京城? 而且以新中国的国力,历经多年战乱,百废待兴,要建造一个新城承担未来首都的职能,难度不言而喻。
城记,飘散老北京历史的点点墨香政治阻挠更是《梁陈方案》夭折的一个重要原因。
看到《梁陈方案》后,毛泽东的回应是:“有那么一个教授,要把我们从北京城里赶出去。”踌躇满志的领袖自然有他的宏伟理想。他要把北京建成一个拥有1000万人口的大城市,要把北京建成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城市。毛主席认为,蒋介石的国都在南京,他的基础是江浙资本家。我们要把国都建在北平,我们也要在北平找到我们的基础,这就是工人阶级和广大的劳动群众。新中国是工人阶级领导建立的,北京作为新中国的首都更应该是一个巨大的工业城市。他希望从天安门上望去,下面是一片烟囱。不仅是毛泽东主席如此,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也力主彻底改变北京的面貌。1958年4月14日,周恩来提出,“根据毛主席的指示:今后几年内应当彻底改变北京市的都市面貌。”很多中共高级领导人也普遍认为:“改造北京还是少保留一些旧东西好,像故宫可以保留下来,让后代看看过去的情形,有一些东西可以不要就不必保留了。”而长安左门、长安右门、地安门、牌楼等古建筑被拆除,被认为是“今后彻底迅速地改建旧城的一个良好的开端”。 北京市副市长吴晗,1953年5月曾对梁思成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牌坊、宫门在高楼包围下岂不都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急于破旧立新的领袖们想让北京城褪去过去的一切,以全新的姿态面对世界。
一切都按照领袖的意志,朝着与《梁陈方案》相反的方向,迅猛的展开了。首先是天安门广场的改造。当时的苏联专家们不顾中国学者反对,执意要在北京看到一个莫斯科红场的翻版,坚持必须以天安门为政治中心,扩建广场,以备群众游行所用。苏联规划首席专家巴兰尼克夫提出要以天安门广场为中心,在长安街两侧建设新中国首都的行政中心。这完全符合最高领导人的意志。50年代中期,北京拆除城墙的群众运动进入了高潮。同时,响应政府的号召,中国各地纷纷掀起了拆城竞赛。从此,《梁陈方案》便只是一个历史的回忆,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城记,飘散老北京历史的点点墨香新中国成立时,北京内城的人口已有130多万,面积62平方公里。三海、故宫,各大公园约占去10平方公里。居民均集中居住于其余52平方公里的旧城,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21400余人,远远超出每平方公里8000余人的现代标准。而新中国中央政府军政机关未来可达15万人左右,加之安排他们的眷属,预估达60万人。行政机关所需要的面积,高于原北京城机构所需面积的三倍。作为规划师,两位先生提出了自己的一系列疑问。已经拥挤不堪的旧城,怎么可能容下突然增加的60万人口?假如为这60万人口在城外建宿舍,他们每天在老城的行政中心上班,每年要增加多少途中往返的时间、能源方面的消耗?如果为了节约能源与时间,就近为他们建宿舍,那又要动迁多少老城居民?为拆迁户另择新居的成本,加上为行政人员在城内拆旧房建新房的成本,这将是一笔怎样耗资巨大的开支?
诚然,受经济条件所限,战争刚刚结束的中国或许不足以兴建新的行政中心,两位先生带来的规划思想或许一时间不能为人们所理解接受,但是仅凭一时的建设热血而损毁旧城遗产,这样的决策失误不得不令后人为之扼腕叹息。60年早已过去,很不幸,梁先生一语成谶。如今的首都北京,沙漠逼近,河湖干涸、地下水枯竭、阴霾沙尘蔽日、交通阻塞令人绝望、人口畸形膨胀(2170.5万,2016年),古迹大量减少,文化不断消失,城市功能低弱……北京,终于像梁先生在60年前所预言的那样,走上了西方工业城市发展所面临的老路。古城”北京已面目皆非。就像梁思成对彭真说的“50年后,历史将证明你是错误的,我是对的。”
《梁陈方案》的出炉,不仅没能让梁陈二人实现梦想,反而让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陈占祥的政治生命与古都北京同葬于废墟,梁思成也在轰轰烈烈的文革中逝去。“梁陈方案”已是一份永远不能再实施的历史规划。毫无疑问,我们欠两位先生一个道歉,一个客观公正的历史评价。2001年3月22日,陈占祥去世。新华社记者王军这么说:“他的一生,壮志未酬,却获得了与一个伟大的城市共命运的意义。” 如今,六十年已经逝去,新老北京仍在你争我夺的悲剧中不能自拔,由此带来的城市问题已波及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看看现今的北京,我们似乎就生活在“梁陈方案”曾经的谶语里面。
《城市规划原理》中有这么一段话,“随着技术体系的不断提升,尤其是现代社会的出现,城市的建造规模和改造规模不断扩大,城市所占用的资源和能量不断聚集,在这种快速变化的时代,城市的遗产和城市的发展成为一种对立,城市在发展的同时却在失去更多的城市文明传统,牺牲的是人类的文化遗产、精神、社会亲情。城市中文明的发展成为文明传统自身的杀手。这样的对立于传统的城市也应该终结。”(第四章·城市规划的价值观)
2017年4月1日 ,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设立国家级新区---雄安新区。设立雄安新区,对于集中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探索人口经济密集地区优化开发新模式,调整优化京津冀城市布局和空间结构,培育创新驱动发展新引擎,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百度百科)
老北京的逝去,我们痛定思痛。不管什么理由,改造北京城的过程,野蛮,轻率,大量古迹被毁,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理想和现实的对抗化为历史渐渐远去,面对当下才是我们更应该做的。所幸,这里是中国,一个奇迹安家的地方,我们有一个负责的政府,更有千千万万为使中国富强而努力的人民群众。今天,我们要真诚地向先贤们说一句,历史与现实已成为你们当年的奋斗写下了注脚,北京城市规划的失败,两位先生的经历给我们以莫大启迪,对那段历史的省思,正是我们面对未来的姿态。
《城记》,《城记》。一部承载着厚重历史的杰作,仿佛一块高耸的磐石静静的屹立在历史的年轮下,带着岁月与老北京的记忆成为永恒。王军先生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老一辈规划家的智慧,更是那种痛惜古都文化,关注城市发展的高尚情怀。感谢王军先生,让我们后辈可以了解到北京城这么一段历史。就像杜甫说的,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致敬前辈,致敬《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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