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新分来一位女孩。
新来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系一条耀眼的红绸带。
红绸带很轻易地飘进了诗人的眼里。诗人看那红绸带在女孩的头发上跳来跳去,就像欣赏一个动人的舞蹈。
他看见,周围的一切原来这么明朗,他看见世间的人,原是如此清纯。他的心里,从此便常有美丽的诗流出。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忧郁的诗人。
女孩开始对人还很陌生。遇着了,就那么羞涩地笑一下,走过之后,那红绸带依然鲜艳地跳来跳去,像一个活泼的精灵。遇着的人,便忍不住回头看看。
如此没过多久,女孩就熟悉了单位里的许多人,也知道李大伯王阿姨地叫了,人们也套着了她的小名叫雯雯,很娃儿气。惹得大妈们常常故意拖长了声音叫:“雯——雯——”开始女孩一个劲儿笑,后来觉出这叫声里有点什么,便央告各位阿姨各位大妈别那么叫了,只叫我小雯吧。叫小雯,便清脆地应着“哎—”,单位里年老的叫年轻的,都叫小什么的。没别的意思。
新鲜了一阵子之后,日子就照例那么平淡地过了下去。有时候扯皮,有时候凑在一起聊天。女孩在大妈姨婶之间,成了熟之又熟的小雯。只有那马尾辫和红绸带,还在活泼地甩来甩去。
久了,诗人也和女孩说过几回话。在单位里,诗人是众人不可理喻或是敬而远之或是嗤之以鼻的一个怪人。其中的缘故,自然是诗人不爱聊天而引起。人们都说诗人冷漠而怪僻。
诗人知道,关于他,女孩心中一定早有了全部的概念。女孩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嘴巴。因此,和女孩说话的时候,他充分发挥了自己幽默的天才,以改变,或是部分改变自己在女孩心中的形象。
说的话,都是即事而发的,诗人不爱无话找话,而女孩,似乎也确实没别的话说。
诗人极想和女孩说一下关于泰戈尔、徐志摩,或者是说一下席慕蓉、岑凯伦也好,可从来没有机会。因为女孩手里从来不拿着书,只偶尔有一回,是一本关于毛编织的,也是随便地捏在手上。
这样也好,诗人想。了解不多,那飘扬的红绸带便永远像一首美丽的朦胧诗。
诗人真想告诉女孩,你的红绸带,总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你懂吗?
女孩不懂,女孩和大妈姨婶们一样,养成了喜欢凑份子聊天的习惯,很多永远说不完的话题在她们中间重获了生命力。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
诗人依然不爱聊天。依然写着那些一言难尽的句子。
只是,诗人发现,女孩不太像以前那样,活泼地笑了。女孩走路的时候,安安静静的,遇着人,便熟练地打招呼。那红绸带再也不常常在动人地舞蹈,只在风的吹动下,懒懒地飘几飘。
诗人的心里,泛起了淡淡的悲哀,为自己,亦为女孩。
诗人知道,花为何要谢,叶为何要黄,这,不怪岁月的沧桑。
又是一年秋。
新来的女孩也不再是新来的了。女孩在某一天的黄昏拉着王大妈李阿姨她们去了理发店。回来后清清爽爽的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李阿姨才进院子门就大呼小叫起来,说姐妹们你们瞧你们瞧,我说小雯的头发剪了才好看哪,刚才还像个孩子,现在就像突然多长了几岁,老成多啦,你们瞧你们瞧……
诗人在一阵哄笑声中推开窗户,真的在一群女人当中,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和旁边的脸相比,除了年纪小点,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马尾辫呢?红绸带呢?诗人的眼泪,终于从那倔强的眼里,缓缓地滴落下来……
注:本文1995年以《红绸带》为题发表于《小小说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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