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唐诗（44）

夜读·唐诗（44）

      元稹是中唐文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小白居易七岁，文学史上与白居易并称“元白”，在诗歌、传奇创作与文学理论方面都取得了不容忽视的成就。官至宰相，浮沉于宦海、情海，惹来是非论千古。就其人品、官品而言，有人说他正直勤政爱民，也有人说他“工于投机”、“勾结宦官”；有人说他情痴情圣，吟出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唐人悼亡绝句中的至胜境界，又有人说他是《莺莺传》中张生原型，始乱终弃，薄情寡义。

      元稹字微之，东都洛阳（今河南洛阳）人，为北魏宗室鲜卑族拓跋部后裔，是什翼犍之十四世孙。死后追赠尚书右仆射。现存诗830余首，有《元氏长庆集》，另有传奇《莺莺传》留世。

      元稹官场波折，虽做了三个月宰相，但几乎一生都在贬谪中，曾一贬江陵，二贬通州，三贬同州，四贬武昌。但是情场很是得意，先得双文（莺莺），后娶韦丛，征服薛涛、刘采春，再娶安仙嫔、裴淑。爱了一生，背弃初恋莺莺，发妻韦丛弥留之际恋上四川才女薛涛，致薛涛终老未嫁，别恋江南当红歌女刘采春，又致其为情自尽。不能说他没有爱，没有爱的人写不出“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让人动容的思念，当然他却也始终算不得痴情儿郎。

      据载，“艳诗”一词就缘于元稹，自他以后，中国文学史中出现了专以描写色情为题材的小说、戏剧、诗歌。今读他的五言排律艳诗名作《会真诗》，记录他和莺莺初次幽会的情景。

会真诗
微月透簾栊，萤光度碧空。
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茏。
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
罗绡垂薄雾，环佩响轻风。
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
更深人悄悄，晨会雨蒙蒙。
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
宝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
言自瑶华浦，将朝碧帝宫。
因游李城北，偶向宋家东。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
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
华光犹冉冉，旭日渐曈曈。
警乘还归洛，吹箫亦上嵩。
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
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
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
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

      全诗三十韵可分六段。

      第一段六韵十二句。前四句写色渐晚，中四句写在井桐庭竹声中，一个穿薄雾似的轻绡之衣的美人走来，身上悬挂的环佩在风中作响。后四句将金母、玉童比喻那个美人。金母即西王母，她出来时有霓旌降节簇拥着。这里是指婢女红娘随侍而来。

      第二段四韵八句。前四句描写美人的衣履钗帔，后四句是叙述语。把这个美人比之为洛妃，用了宋玉的《登徒子赋》的典故。意义是说：她本想到佛殿上去焚香礼佛，却不意误走到西厢来了。

      第三段四韵八句，叙述张生调戏成功。那美人始而微拒，继而柔情暗通。低鬟、回步二句形容她心理踌躇不决。最后却是转面登床，成就合欢的私情。

　  第四段四韵八句，描写美人姿态。元稹这一段诗，被杜牧痛斥为“淫言媒语”。有了元稹的先导，才有后世的变本加厉，始作俑者不能不推元稹。

　  第五段六韵十二句，写幽欢未足，天已放明。双方海誓山盟，并互赠信物，表明同命同心。

      第六段六韵十二句写美人去后，衣裳上还沾染她的香气，枕上还留着她的脂粉。自己感到孤独，如临塘之草，思渚之蓬，没有归宿之处，弹琴则发出怨鹤之声；仰望太空，但见归鸿飞逝。想到自己与美人的居处，竟像海阔天高，不易接近。美人如行云飘去，不知何往，而自己却像箫史那样，独居楼中，不能得到弄玉为伴侣。弄玉是神话中秦穆王的爱女。箫史是一个善吹箫的青年。他吹起箫来，引来了一只风凰，箫史和弄玉公主一起乘在凤凰背上，上升成仙。这里是变用这个典故，说箫史没有得到弄玉，而仍在楼中。

      元稹把这首诗写进了《莺莺传》中，这篇传奇和这首艳诗就此传诵于世。他的朋友李绅又配上了一首《莺莺歌》，成为当时风行的一种说唱文学形式。一歌一传的唐代传奇文学新形式，向戏剧发展，产生了有道白有歌唱的戏文、杂剧，向小说发展，产生了词话和弹词，元稹的贡献百世不磨。

      反观元稹的情史，探究为什么在他不长的生命中会有那么多色彩斑斓的女人走过？这恐怕是形色匆匆的她们用青春与遗憾给后世留下的关于情爱的千古难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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