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气一串串升腾,窗外的樟树刷拉拉地不断倒退,阿三倚靠在窗前,沉默如海,脑细胞深深地嵌入了,如何说服父母让自己多念点书,如何永远永远配得上杨老师的思虑中。
对于座位前的扁担麻袋,车厢内,菜市场一样的拥挤,她呆滞的毫无反应,直到车子一颠一簸到达村口的时候,她才一个激灵想起来,菜地里的菜还没有浇水。
夜、拉开了黑色的帷幕,小乡村隐约星火点点,本来想匆匆往家赶的阿三,想起自己田里没去帮忙,菜地里没浇水,脚不由地灌了铅一样沉重。
远远看见自己家,那扇枣红色的小窗户,阿三便听到了家里一大家子闹哄哄的声音,这声音随着脚步声的拉近,越来越激烈,“啪啦”,突然家里的一把小凳子被甩了出来,接着父亲的訇然高声,震天响。
“你是怎么教你女儿的?让她学会逃避劳动,还夜不归宿吗?累死累活干了一天,现在想饿死大家吗?”
母亲给二姐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去做饭,二姐马上嘴撅的可以挂书包,她两眼翻白地扭过身,一边洗米,一边愤愤不平地向父亲告状。
“爸,我们家承包的菜地里,水还没浇呢,这是分好给阿三做的轻松活。”
“下午回来给你们送点心的时候,我去浇过了。”母亲试图缓解,父亲的高压情绪。
“妈,你有浇过吗?我下午方便的时候去看了,怎么没发现泥土有一丁点湿润的痕迹呀?”二姐疾言厉色,马上拆穿了母亲的谎言,惹来了哥哥和小弟,哄地一阵嘲笑。
母亲的有意欺骗和袒护,无疑让父亲的愤怒更上一层楼,他额角的青筋,像蚯蚓一样膨胀蜿蜒突显起来。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替她撒谎,老子帮你圆了一辈子的谎,还不够吗?瞒天,瞒地,瞒全村,你说你当年做工就做工,你把她捡回来干嘛?从小到大,就数她啰嗦事多,病不离身,拖累死一大家,你还嫌不够吗?”
“孩子爸,我这不是看,孩子跟我挺有缘的,我一走她就哭,咋虽然苦一苦,不都照样养到这么大了吗?她一女娃娃,不碍着我们家什么。”
“都和你有缘,八十年代那么多女弃婴,你都捡回来好了,咱们家开孤儿院好了,我们没女儿吗?当初你就应该把她送回桥上去。”
二姐惊讶地亮着灯笼大的眼睛,缀缀地说,“就是,早发现她跟我们家的人不像,就算我们不说,讲不定村里都知道了呢!”
“你闭嘴。”母亲吼道。
“孩子爸,你也别生气了,孩子也许是因为不给她读书,心里郁闷着呢!可能是去同学家,散散心去了吧!”
“别跟我提读书,要不是让她摊上九年义务教育,她早就没书读了,养她这么大,我对她够情分了,既然现在我们管不了她,这次回来,直接让她南下去打工。”
“这...孩子爸,她办身份证都来不及啊!再说她是腊月出生的,当初她上学早,现在才七月呢!...”
……
这则惊骇秘密,如同一枚炸弹,把阿三单纯整齐的世界,炸的粉碎凌乱,16年了,骨肉疏离,现亲隔着心,原来她从来不属于这个家,一阵阵失落疼痛,搅碎了五脏六腑,心门空洞地裂了一个大窟窿,肢体开始变得很迟钝,阿三泪流满面地站在小窗外,再也挪不开脚。
“好喽好喽,肚子饿了的,就先上我这来吃一点,孩子早上都说了,要给我带点吃的,我相信她会回来的。”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小房间走了出来。
爷爷说,“孩子早上不是和芳芳一起去的吗?去隔壁家,问一下芳芳,不就知道了。”
一语点破重头开关,爷爷的建议,让群体晕头海啸的他们,瞬间转移了方向。
父亲火高三丈地往芳芳家冲去,仿佛今天掘地掀瓦也得把阿三找出来,大哥和小弟见状立马跟了过去,一家人像个大队伍一样,浩浩荡荡地杀到了芳芳家。
“芳,出来。”大哥雄亮的嗓门,刚强而有力。
“孩子,快去外面看看,有人找你,”芳芳妈妈说。
“我们家阿三呢?早上你俩不是一起去的学校吗?”
芳芳口里含着饭,手上端着碗,眼睛扇风一样上上下下,把阿三一家人都瞄了一个彻头彻尾。
“我不知道,开完闭学式后,阿三就和我分开了。”
父亲挤出来,站到了大哥前面,“孩子你好好想想,你俩分开以后,阿三说了什么?她往哪去了?活脱脱的生命,过了今夜找不着,我们可要报警喽,你再仔细想想,别骗伯伯好吗?”
芳芳的心里既心虚又愧疚,本来一不小心向同学泄漏了阿三的秘密,难不成这会又要向阿三的父母揭发她去约会的事?芳芳含着筷子,垂敞着短发,一时想不出来,拿什么话,搪塞阿三的父母。
“看芳芳的样子,好是难为情啊!芳芳,有什么难言之隐,非要瞒着我们?要不,咱俩找个隐蔽的地方私聊去?”二姐伶牙俐齿的直击芳芳的心窝。
“没没...没...”芳芳心虚的像中了枪。
二姐锲而不舍地紧追不放,“还说没,分明心里有鬼,难道她去哪?还不会告诉你,我就不信,你俩从小穿一条裤子的人呢!”
芳芳妈在厨房竖起耳朵,把来龙去脉听得一清二楚,人不见了,敢情自己家的人成了嫌疑犯?家里头成了窝藏点?这平日里粗暴霸气的死丫头,今个是怎么了,唯唯诺诺的,居然让别人在自己家,飞扬跋扈起来,芳芳妈再也憋不住,放下碗,啪地摔下筷子,打开了厨房的门。
“呦,这一大家子,大部队似的,这架势,是要对芳芳轮番兴师问罪呀?”
“芳芳妈,你误会了,我们是来找芳芳,问一下阿三去了哪?这孩子这么晚还没着家,我们担心呢!这不,早上她俩一起出的门。”母亲安详地想打圆场。
“哈,你们家女儿不见了,就来找我家芳芳为首是问,你女儿还小吗?不认得回家的路呀?要知道,你家女儿可比我们家芳芳还长一岁哟,你家阿三有脚有手的,你们做父母亲的都管不了,早上芳芳好心护着去,晚上还得哄着回来呀,我们家芳芳又不是你家的保姆。”芳芳妈双手交叉,挎着手臂,扭着宽胯,一副昂首伸眉的样子。
父亲听了芳芳妈的话,沉不住气了,“隔壁家的,跨个步子,蹿个门的事,犯得着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你还好意思说是隔壁家的,乡里乡亲,你犯的着带这么一大帮子吗?这种事,就你这个隔壁家做的出来,看你这一家的架势,简直是土匪窝开动,我要不在,恐怕家都会给你们抄掉。”
“芳芳妈,你这是在骂人,我这隔壁家怎么了?没和你讲道理吗?你给我说清楚一点?”父亲走到芳芳妈面前,指着芳芳妈的额头呵斥。
“就是土匪,你就是,想杀人,来呀!欺负死我孤儿寡母好了...”芳芳妈跳踮着脚,斗红脸的公鸡一样。
母亲使劲拖着父亲,芳芳也试图拉开她的母亲,哥哥姐姐还在虎视眈眈,小弟弟兴奋地比划着打,现场硝烟四起,一片斗心惶惶,颤栗的人头不断闪动,好似一个热哄哄的火车站,突然,芳芳妈甩开芳芳,一把揪住了父亲的衣领,父亲怒火中烧,挥起拳头,眼看就要打下去。
“爸...我回来了...你们别打了...”阿三站在门口,兔子一样,抖擞地低下了头。
阿三突如其来的出现,让他们即刻收住了阵脚,一双双眼珠子,齐刷刷惊愕地看着阿三,只顾着吵架的他们,不知道阿三站在背后已多时。
“臭丫头,你还知道死回来,你看把一家人急的,没差点和别人打架。”大哥忍不住,教训起阿三。
“别跟我说,你是和谁去约会哈。”二姐鬼精地知己知彼。
“三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好香呀!让我看一看。”小弟弟嗅觉灵敏,是一只淘气的好奇猫。
“小弟,这是给奶奶留的包子,你尝一个就好。”阿三小声小气的。
“好喽,人没事就好,孩子好好回来最重要,别的就别说了!”母亲眼巴巴地望着父亲。
父亲放下拳头吼道:“还不滚去炒菜,饭你二姐已经做好了。”
芳芳和她妈见好就收,缩回了房间,大家松懈地纷纷各自回归,乡村的月夜,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阿三摆好厨具和菜品,昏暗的灯光下,洗菜,配菜,用心地为全家炒好每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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