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8日,元宵节。刚刚命名的NCP阴云已经笼罩大江南北二十天了,仍然没有散去的迹象。微信群上,有人在调侃,“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想到一语成谶。
16:50,我看到手机上有个未接电话,不知是谁打的,没有回。不久,这个电话又来了,一接起,便听见绿水泣不成声地说,她父亲走了。我头脑一下子嗡了。怎么会?才60出头!
绿水父亲,我喊幺姑爷,年前听说他9月住过院,大概是因为肺病或胃病,或两者都有。住院期间,小孃叫大家别去看望。那时候,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应该还没有大面积暴发。我没有心思去核实,估计也没有多少亲戚知晓,即使知道,此时此刻恐怕也没有心情为我娓娓道来。
绿水父亲是下午四点离世的。离世的时候家里只有小孃,女儿女婿和两个外甥都还在成都。春节前外甥感冒了,绿水夫妇带孩子回成都看病,疫情突然掀起大波,只有滞留在成都,一呆就快二十天了。他们根本未料到幺姑爷会捱不过这个春节,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个噩耗让他们措手不及。
绿水打电话是问我该怎么办?从她的哭声中,我感觉得到一个家庭的无助。从火化到安葬,母女俩肯定什么都不懂,女婿是外地人,一直在成都教书,也不会懂。尤其是在全国严防死守新型冠状病毒期间,可能还有特殊要求。
“少出门,不聚会”,这些要求绿水肯定清楚,她只想在遵循规则的前提下把父亲安稳地送走。我马上拨通两个朋友电话,打听在特殊时期送别一个逝者必须遵守哪些具体要求。其中一个是社区干部,我说他们不会让亲友来,但是总得要设个烧香磕头的灵堂,这在他们的拆迁安置房间宝无法办到。十多年前,古镇发展旅游,幺姑爷积极配合拆迁,搬到了安置小区,如今他的旧宅区域已经是欣欣向荣的旅游区。
我拜托社区干部直接联系绿水,教她该怎么操作,让她不要太慌张。找卫生院开证明,联系殡仪馆办理火化事宜,找先生测时间看墓地,找工人搭灵堂……后来,我还是放心不下,驱车赶去了解准备情况。像所有小区一样,绿水家门口赫然贴着“非本小区人员严禁入内”,我只有在楼下打电话。其实,我知道这种规定的存在,只是想以“在场”的姿态让绿水吃下定心丸。
在征得绿水同意后,我建了个亲友群,每户亲戚拉一两个人进来,提醒亲戚们在群里表达哀思,就不必到现场来了。大家纷纷鼓励绿水节哀顺变,给她以力量。我很明白这些安慰并不能减轻绿水家的悲痛,甚至想象得到他们将如何渡过一个漫长而艰难的元宵夜。到了晚上,绿水告诉我,第二天中午就要火化,下午就要安葬。这么快?!这真是特殊时期的特殊葬礼。
正月十六,我决定去送幺姑爷一程。绿水家小区门口冷冷清清,跟昨天一样,看不出谁家有人过世了。直到殡仪馆的车来了,才有偶然经过的街坊觉得好奇,在远处驻足观看,一个个戴着口罩,看不出是谁。只听见他们在感慨,“咋一点都没听说过就走了”“这么年轻咋就突然没了”。如果在往常,场镇上谁家走个人,肯定大街小巷早传开了。
几声炮响之后,送葬队出发了。说是送葬队,其实只有三个车,七八个人,其他亲友都被劝阻前来了。有人说,幺姑爷走得可真不是时候,亲朋好友想送别一下都不行,只有让他孤孤单单地走了。我们经过了一段以前川流不息的老路,川藏公路改道后,这里被冷落,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把我们送别的时间拖得很漫长。沿途经过几个农民集中区和几条村道,都被拦上了,禁止外来人进入。
在颠簸的车上,幺姑爷的音容笑貌频频出现在脑海。我对他的一生并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很平凡,很朴实,很勤劳。我刚认识他时,他靠种菜为生,很不容易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征地搬迁后,搬进了小区,却失去了土地。用当地人话说,他太老实,不会做生意,所以也没在古镇旅游大发展的黄金时期实现转型。他最放不下的是土地,到处找些田边地角继续种菜,这时候收入已经大不如前,好在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惜,好日子没过上几年,他就撒手西去了,度过了平淡而实在的一生。
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茶地,偶尔夹杂些猕猴桃地和油菜地,油菜花零零星星地开了,宣告着春天的到来。愿小姑爷一路走好。
2020年2月9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