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小姐

我的朋友和我讲述了关于我的一段回忆：

201×年春天，我像条发情的公狗，忧郁地望着窗外飘过的朵朵白云。它们让我联想到农村晒在竹竿上的件件白裤衩。儿时住乡下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呆坐窗前，数着一条白裤衩，两条白裤衩，三条白裤衩……日出日落一共两百零六条飘过。

然而如今这条公狗不再去数数了。他的数学考试再次不及格，刚刚被老师下达先天性记数能力缺失加反应迟钝的病危通知。

不过还好有她。

她打趣我说，你个傻叉，可以尝试下注意别的东西嘛，总比抬头望天有意思多了。腼腆的我没敢对视她的眼睛，但死命记住了这句话。

后来数学课上，我就常常盯着她的马尾看。她的马尾可真好看，发丝像流苏细细长长，一直长到我的梦里。

我觉得她的出现让我对生活充满幻想与意淫，神灵庇佑，天地人和。

接着期中考我的数学依旧挂起红灯笼。去他娘的！一定是我还不够专注。我冲她大喊，“哎，你转过来！”她满脸疑惑从位置上转过身来，这次我得以凝视她的眼睛。就像午后燥热的阳光下，一阵清风横过江面，穿过菩提叶子，吹走了窗外的白裤衩。“你的橡皮掉了。”我说。她笑了一下，捡起橡皮后转身继续低头写作业。只这一瞬的光年流逝，却漫长得让我喘不过气。

我觉得她的回眸让我对生活充满幻想与意淫，神灵庇佑，天地人和。

毕业高考，我的数学成绩意外及格，让老师顺理成章去直播吃翔。我骄傲啊，自豪啊，就如释迦牟尼出世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般，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不是么。

那个夏天，我和她散落到不同城市，有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卡夫卡小姐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她在一个我无法细数发丝的地方舞蹈着跌倒着欢笑着哭泣着。她的离去让我明白爱情可以没有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甚至可以没有完整线索，仅存那每每睡前醒来的念想，升起，坠落。升起，坠落。

我坦白那些日子里我落魄颓丧，开始不停作贱自己，愤怒地撕碎回忆。眼见的经历使我产生诸多不解：

为什么年轻的坟墓不能葬在一起？为什么一个人没有同类？为什么爱情竟能如此肤浅，短暂相识却说一句句不负责任的爱你？为什么很多人傻傻分不清装逼与真诚，为什么他们总喜欢用偏见替代理解？为什么人能懒惰到不愿理性思考，通过表象武断人事？当我看到那些傻逼得意洋洋的举着牌子出高价买死人的画的时候，我内心就是一阵子恶心。作为傻逼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不知道什么是爱。他们不知道梵高有多牛逼，他们只是听有很多人说梵高牛逼。

大三准备考研的时候我搬出学校，独自租住在一间夏天经常断水断电的狭小公寓里。我不再轻易地相信神明庇佑，天地人和。沉默寡言，不再去追问这他妈到底是为什么。看书累的时候就拿起破旧的吉他一遍遍嘶哑着弹唱《梵高先生》：

谁的父亲死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爱人走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不管你拥有什么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让我再看你一眼

星空和黑夜

西去而旋转的飞鸟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

青鸾舞镜。

我和朋友走进一家“新时代”酒吧，周围闪现出各色的饮食男女。我们挑了最里面的角落坐下，灯照不到我们，只能勉强看清彼此脸庞五官。他把这段回忆告诉了我。

他唇齿微启，想要接下去说什么，看到我突然把头埋进双手里，又咽了回去。他递给我一支万宝路，起身拍拍我的肩，一声不响地走了。他知道的，我不想让她看到黑暗里的泪如泉涌。

                 

                                           ——Sun.

《梵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