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下午即将离开,找钱包拿零钱,发现钱包没有扣,一愣,里边除了证件卡片空空如也。从1号下午六点拿钱坐公车开始回想,包离开视线的可能只有喝粥的几分钟,回去看视频,没有任何异常。剩下的可能只有在空荡而寒冷的主干道上走路之时,一只手拉开背包拉链,取出包里紧贴背放着的钱包,抽出一摞钱,再放回去,并且拉好拉锁。而我竟毫无知觉,生平第一次如此显而易见的丢东西,坐着愣了一会,只好庆幸还好那只手不是送匕首过来。至今不知是换钱包换包还是let it be,只有两块七毛钱的硬币还在原处。
上一个大年初一,终于决定去附近的派出所自首,然后各寻来路。遗憾不能看到飘雪,不能再见熟悉的一些面孔,不能吃到胃熟悉的食物。时间作为一个人为施设的概念,自身毫无意义,起高楼宴宾客食尽鸟投林的种种表演也早已兴味索然,只有从许久不见那些面孔的变化才能感受到它的流动。五爷爷不是在放羊,就是在挤羊奶,五婆婆永远蹲在附近的几堵墙下,有时候空着手,有时候端着碗,头发永远是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
年未终,类似的情节又在不同的时空轮番上演,以邻为壑,各保平安。更多的人不会死于瘟疫,而是葬身于同类之手。
那个时候,流行什么病大家就纷纷得什么,蛔虫,肺炎,肝炎,腮腺炎,看见粉色的锥形糖就两股颤颤,肝炎和肺炎流行期间,打针打到屁股结块,得瘸着腿走路,每天晚上都要热敷,太多的青霉素。许多年过去,D还记得她被按在板凳上打针,手因为害怕乱挥,针管被打掉了,只有针头还扎在屁股上。
初中有一次集体打什么疫苗,在某一个门口捡到了一二十块钱,似乎是第一次捡到如此巨款,狂喜,想着要买一个荞面油饼吃,圆圆胖胖还甜乎乎的油饼,仿佛是五毛钱一个,不记得最后有没有吃到,那些钱最后去向也早已不记得,只记得掺杂着荞面油饼的喜悦。后来再也没有吃到过同样味道的油饼。
外婆家有一块地特别远,要爬很久的坡,再走很长一条田埂才能到,有一年那块地种高粱,跟在她后面,抬眼望去只有寂静,路随山势有许多弯,心里隐隐害怕,却不记得害怕什么,也许很多喜怒悲欢的情绪都躲在身体的某些部位,恐惧引起的瑟缩,喜悦引起的轻盈,色身不腐,回忆也就不会消失。第一次站在晚上长安街的天桥上,看着没有尽头的车灯,无限感慨,我几时才能融入这样的地方呢。如今记住的、怀念的却只有刚从塑料膜中蹦出来嫩绿的小高粱和寂静的荒山,匀苗拔草,它们一天天长高结穗直至枯萎。一个暑假就能历尽它们的一期生死。
初中暑假,外婆带着几个孙子在农场栽蒜,男人刨开20公分宽的垄,老弱妇孺蹲成一排,将一枚枚蒜籽竖直插好,天蒙蒙亮就开始干,一直到太阳落山或一片地全部插完,午饭也是几个桶挑到地头,西瓜特别甜,花卷馒头粉条炒肉也很好吃。有一次抬头恰好看见同班的女生走过,似乎是打了招呼,互喊了一声名字,瞬间闪过给周扒皮打工的念,可是第二天还是继续去干,田边黑黑地野葡萄真是好吃。
那个时候,我就是我,还不曾被塑造成各种角色,一下午躺在苹果树下看白云变幻种种形状,再晚一点炊烟缓缓上升也加入其中,唐僧师徒和仙女的形状最多,大了后,却只会偶尔感叹云卷云舒、白云苍狗。不是从前的时间慢,也不是现在的时间快,而是这个世界不再新鲜,人不是人,只是各种角色,人在这些角色中欢笑流泪,慢慢以为这个角色就是我,我就是这个角色,彼此在同类角色中看见自己,以为这样就不孤独。可是这有多无趣和乏味,无论经历怎样的荣耀与苦痛,都只是不同层面的粘贴复制而已。
初中临近毕业,班主任喋喋不休地劝你们女生上了高中都学不成,能考上中专就赶紧走,拿到税校的录取通知,已经开始想象和恐惧去菜市场收税的未来。后来几个男生说他们一直都是第一,上了高中被终结了,可是我知道什么呢。人如空中的落叶随风翻飞,却狂妄地以为是在改造命运。
最后一张通家书上,老安的评语说讲过的都会,没讲的都不会,如今走过的路大半记得,没走过的路哪怕隔着一片浅池子也不认识,山河大地常看常新,人我是非却是永无止境的轮回。
小舅爷去世了,自然是赶不过去,也曾疑惑过人是怎么来的,死了躺在那么窄的棺材里会不会很闷,无穷无尽的轮回中,一次生死真是白驹过隙,倏忽而过,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的灾殃却不会化为尘。每一期的生死就像同一片土地上草木的一季荣枯,有时候忍不住痛恨过去世那些混账不干好事。既然如此,那么未来也必定有一个人同样会恨我不是东西。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让无常归于无常,让永恒归于永恒;让虚妄归于虚妄,让真实归于真实。幸好还可以回来,三生石上旧精魂,此身虽异性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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