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则强

      最近这大半年来，和家人的联系方式变成了视频，我呆呆地坐在桌前，视频中母亲的脸不再饱满，银色的发丝散乱着，偶尔舒心地一笑，眼角的鱼尾纹褶皱得更明显了。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母亲已不再年轻。

      母亲今年四十六了，四十六年，顶着一张素颜风里来雨里去，拉着一百多斤的拖车，挎着四五十斤的重物，不吭声，活得像个男人一样。颤颤巍巍的脚步和着深深浅浅的勒痕，每走一步，绳索就更猛烈地压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生活啊，无时无刻不在对她进行着灵魂的拷问。

      母亲家里姊妹多，她排行老幺，虽然喝的奶水最少，但她人却特别机灵，干起事来手脚特别麻利。打我记事起，母亲就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家务，而且总能在一下午的时间里把整个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厨房的灶台上煲着热汤，狗狗的铁锅里冒着热气，电饭煲里飘出稻谷翻腾的清香，卫生间的洗衣盆里泡泡在歌唱，等待沥干的衣服在桶边拥挤地吵嚷，客厅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有趣的新闻，母亲拿着拖把在房间里忙碌地清扫，狗狗们在阳台上此起彼伏饥饿地嚣叫。

      朋友们都知道我生在一个宠物之家，个个都羡慕我可以每天陪宠物玩耍。只有我知道，母亲在家庭里扮演了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除了每天清晨和父亲一起挎着沉重的狗笼，拖着上百斤的货物去赶集，下午回家母亲还要匆忙地为家人和狗狗们准备午饭，打理家务，冲洗狗笼。当这一切已经忙完时，又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一天里，对母亲而言最闲适的时间莫过于晚上，她可以轻松地卧在沙发上看一看喜欢的电视节目，然后就某个问题和父亲争论着，嬉笑着，嗔怪着要我为她评评理。那一刻，细细想来，竟是那么美好。

      去年暑假，父亲买了一只成年川东猎犬回来，它浑身棕红，毛发直立，尾巴直冲冲地竖着，时不时冲我龇牙咧嘴地吼叫，脖子上的铁链把阳台上的玻璃撞得哐当直响，父亲不得已把它放入了笼中。不料当天下午，钢丝笼就被它咬出三个碗大的窟窿，它的牙龈也被扎出一道道血印。母亲心善，担心它由于天气燥热而中暑，准备给它递一碗水放入笼中。笼子才打开，它就猛地一冲，撞到了母亲身上，母亲一个趔趄，碗中的水洒了不少。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碗，一把拉住铁链，用力牵引着它，催促着让它快点进笼。川东死命地挣扎着，脖子上的皮被铁链扯出一层层褶皱，疼痛感令它疯狂，它低声嘶吼着，用力撕扯着自己的皮肉。突然，它转向了母亲的方向，一口咬去，红色的鲜血拍打在川东的脸上，顺着它的牙齿滴落在洁白的地砖上。母亲强忍着疼痛，跛着脚冲向了洗手间，一边用肥皂水冲洗着伤口一边忿忿地让父亲赶紧把这咬人的鬼东西给关起来。

      当晚，母亲的腿肿得跟气球一般大，伤口紫红着，从深深的肉窟窿中隐约可以窥见新鲜的皮肉，那股钻心的疼痛常常令她坐立难安，她眼里含着泪水，朝我的方向望了望，又强忍着努力不让它流出来。

      “妈！一会儿我们去医院打一针狂犬疫苗吧！你看它把你咬得多严重！”我焦急地说道。

      “不用了，我刚刚已经用肥皂水冲洗过伤口了，嗯……没事儿！不要紧的。”母亲强忍着疼痛，颤抖地说。

      “可是不打疫苗后期可能会有致命的危险啊！你应该知道的。”我急切地说着。

      “哎，没事儿啦！做我们这行的难免会被狗咬，被猫抓，做生意这么些年来爸爸妈妈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都有上百处了，这不都没打过疫苗嘛？你看爸爸妈妈还不是好好的？”母亲朝我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

      我拉住母亲的手，“可是……妈妈，你这伤得这么严重，好歹需要去医院包扎一下吧？”我眼里噙着泪水，渴望母亲给我以正面回应。

      “医院的那帮人到时候肯定会忽悠我去打疫苗的，而且在医院包扎一次都得花几十块钱呢，我可以自己买点消炎药来吃，效果都一样的。”母亲边说边在便利贴上写下了几种消炎药的名称。

      “……妈，那我立马去给你买药，你好好歇着啊！”我拿着药单飞奔着出了门，满怀愧疚，满脑子都是母亲的，那故作轻松的笑容，不知不觉中，泪水打湿了药单。

      当我拿着一大袋消炎药和清洗用剂赶回家时，在门口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声。

      “你看你肿成啥样儿了？还那么固执，去医院输水打针能花几个钱？你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父亲埋怨着说道。

      “说不去就不去，要是能死我早就死了，干嘛非得花那个冤枉钱？看这病最少也得花几千块，我自己吃点消炎药，简单弄下包扎，一两百块就完事儿了！”母亲坚持着。

      “你不要心疼这点儿钱，尽管现在家里经济比较紧张，但给你治病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啊！”父亲语气平缓了许多。

      “你也知道现在家里才给我买完社保，生活本来就拮据，再加上最近天气燥热，生意也不好，孩子九月份又要交学费，还是把钱攒一攒吧！”母亲强忍着痛说道，呜咽的声音让人感受到一种底层人民对生活的无力感。

      沉默，屋内的父亲在沉默，门外的我也在沉默，这是我们一家人对生活无声的控诉。

      我插上钥匙，死命旋转，仿佛想要用力扭转这世界的不公……抹掉眼泪，推开门，“爸！妈！我回来了！”我冲他俩喊道……

      想想这件事已过了大半年了，母亲的伤口也恢复得挺好，只是皮肉深层的硬核还提醒着我那是母亲为了这个家庭曾受过的重创。

      “傻姑娘，你哭什么呢？”母亲关切地问了问我。

      “哦，没……没什么。妈！后天就放五一了，我想你们了，想回家！”我抹了抹眼泪，冲着视频中的母亲撒娇。

      “好啊，那我给你炖一大锅好吃的等着你啊！”母亲开心地扬了扬嘴角，法令纹也弯成了月牙般的形状。

      时至今日，仍旧记得母亲说过的一句话：为母则强。母亲身负重荷时的隐忍，深受重创时的坚强，都透露出女人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她用青春和汗水诠释了母爱的真谛，也用坚硬的躯壳保护了我柔软的内心。她教我，要以爱之名，善待这个世界；以痛之感，拥抱整个人生。

      谢谢您，母亲。